【书评】留住内江民国记忆——评《内江民国日子》‖申福建
留住内江民国记忆
——评《内江民国日子》
申福建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城市都有其独特的记忆,那种记忆嵌入灵魂,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忘。
经历过民国生活的内江人正逐渐老去,如果没有人去挖掘,这些珍贵的内江民国记忆将会被带走,不留下一丝痕迹。在知名作家魏光武、李莽的鼓励和指导下,内江作家杨乙敏开始内江民国时期的写作。
杨乙敏长于非虚构散文,其出版的散文集《沧桑人世情》《内江往事》均为此种风格,展现出独特的文学视角、地域情结和人文关怀。
杨乙敏带着礼品、带着诚意上门采访了二十多位老人,其中,最长的一百零五岁,最小的八十六岁。他们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民国经历和感受在思绪里流淌,动情处声泪俱下。半年时间的夜以继日,抢救性地收集到民国资料,经过二次创作,《内江民国日子》正式出版,以另一种方式为内江民国存史,填补了内江民国史的空白。
民国时期,内江成为战争和军阀的争夺中心,拉夫派款、战祸连绵。内江人民奋起反抗,开展东乡农民运动、隆昌石包店暴动、威远煤矿大罢工等革命斗争,为革命事业做出重要贡献。全面抗战爆发后,内江人民竭尽所能,参军杀敌,捐款捐物,生产酒精、糖,为抗战胜利写下光辉的一页。尔后,全面内战爆发,内江经济衰退,通货膨胀,民不聊生,直到人民翻身得解放。
这段历史及其重大事件、重要人物,内江史志书籍均作了如实记载。但平民百姓呢?他们记忆中的民国是什么样子?他们有过怎样的苦难与伤痛?《内江民国日子》从平凡内江人的角度,去感受小日子的酸甜苦辣,去体悟人世间的爱恨情仇,用充满烟火气的文字记录那个时代、那些人、那些事。
在那个贫穷落后、动荡不安的年代,被《华阳国志》誉为“一郡丰沃”的内江也不能幸免。“土匪打死一个人,就像打死一只鸟一样随意,也没有人过问”,王文明、苏明初、刘映秋、郑邦清等人对土匪的恐惧感至今犹存,如此的社会治安,让底层百姓如何安宁?国民党基层官员抓壮丁、卖壮丁,有钱人家买壮丁,无钱人家躲壮丁,“白天都不敢在家里,庄稼也不敢去做”,这样的军队怎么有战斗力?滥发纸币,货币严重贬值,“今天可以买到五斤大米,明天只能买到三斤,后天只能买到一斤了”,货币的信誉、国家的信誉在哪里?在残酷的“六腊战争”中,为保住饭碗,老师不得不放下面子,走关系、送礼,斯文扫地!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到,“最平凡的人,也得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再苦再难,也得活下去,不仅活,还得活出自我,这就是永不言弃的内江人。
“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内江人深谙此道,技艺在身,衣食不愁,手艺才是铁饭碗。“糖汁沸腾以后,用大汤勺舀起轻轻倒出,如果其汁如丝流淌,并在前端悬起‘珍珠’不下坠,这时糖的浓度最佳”,似乎看到亮晶晶的糖汁即将裹住果蔬,让果蔬蜕变为蜜饯。“先将染色的布料放入大木桶中,再倒入开水,淹过布料,把染料倒入桶里,用一根木棒搅拌后,静置半小时固色”,染布需要搅拌均匀,更需要时间的积淀。“父亲舞动着大锤,在铁砧上锻打铁块,铁块就像他手中的面团,被任意打扁或打圆”,怎可想象,坚硬的铁在铁匠手里竟是面团般的柔顺?“一边盖,一边用黄泥填缝隙,不仅防止漏雨,还能更好地把瓦固定在椽子上”,黄泥的妙用,是泥瓦匠的智慧。“收集的样服纸壳装了满满一大盒”,样服纸壳的多少是裁缝手艺的标志。“米刚煮好,就连水带米装进一口特大酒缸,把缸口密封好”,时间是最好的酿酒师。“打草鞋的工具很简单:一根长板凳,一个‘草爬子’,一块‘钓板’,一根钓棍,一个腰绷子,麻绳若干 ”,看似简单,却又充满玄机 ……时光荏苒,这些手艺渐渐淡出生活,虽有不舍,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还好,有准确细致的工序流程记载,这些手艺“活”了下来。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文化底蕴深厚的内江,有着独特的民风民俗。“祭拜祖先,由叔公他们先拜,然后依次是父亲、叔爷及子孙”,严格的辈分之分为家族中的每个人定了位。“每年过年时,黄家要做米花糖,请专门的糖匠来家里制作”“穿的衣服也是请裁缝到家里来比量、制作,每年过节做一次”,年前对米花糖和新衣服的期待,是儿时最难忘的年味。“除了出租花轿,还出租人员——抬轿子四人、吹喇叭两人、敲锣鼓一人、打伞一人,一共八人,另外,男方请有抬家具的,负责把女方的陪嫁抬过来,还有抬滑竿的,是去接媒人到男方家”“哥哥为向碧兰置办的嫁妆是她自己缝制的一对枕头、两床铺盖、衣服若干套。男方也为新娘准备好了新衣裳,是两套大红色的旗袍,洋布面料,一款长度在膝盖以下,一款长度刚好在膝盖”,婚礼的隆重、两个家庭的爱就在这看似简单的记述中。“张二哥与姑娘在窝棚里举行婚礼后,姑娘就成了‘张二嫂’”,窝棚的婚礼没有仪式感,但爱情同样纯真。“开搞之前,要请吃‘起搞酒’,主要是请青山老板、租牛户、糖坊工人及亲友,犒劳他们种植甘蔗和榨甘蔗付出的劳动”,这是榨糖的开工仪式,既是犒劳,也宣示着辛勤劳动的开始。用草扎成灯笼,每个人手上捏一把草,对着天空祈祷,嘴里念念有词:苍天苍天,百姓可怜。求天落雨,救活良田。良田爆折,百姓造孽。然后提来井水,用水把田地打湿,盼雨水早日落下,面对大旱,没有任何水利设施,无可奈何,只有祈求上天怜悯……而今,有的风俗已湮灭无闻,有的风俗已悄然改变,不变的唯有那颗心——忠孝、仁爱、敬畏。
方言是一个人的故乡,它无意间透露出当地人的能力、素养和性格。杨乙敏尊重被采访者,原汁原味呈现出内江方言。“经脏”,脏了不容易看出来;“盘出来”,供出来;“牵牛绳子”,领头;“笼子猪儿”,小猪仔;“见子打子”,做事灵活;“相因”,便宜;“旺”,称得多一点;“同年妈”,与母亲同年同月出生的母亲的好朋友;“冒二头”,先把大碗舀满饭,再舀满小碗扣在大碗上,就像帽子的形状;“睁眼瞎”,不识字的人;“打顶手”,主要劳动力;“搡”,责骂;“赶溜溜场”,利用逢场的时间差,辗转到各乡镇赶场;“斗载生意”,大生意;“打脚”,不合脚 ……随着普通话普及的低龄化,这些鲜活的方言正慢慢消失,也许不久的将来,方言也会成为非遗,好在,杨乙敏把它融入了生活场景。
日子再苦,忍一忍总能过去。张少成在北城垣搭建一个窝棚起家,靠挑水、妻子打草鞋,总算立住了足。何竹辉的母亲从靖民往返背货到双才,一天一夜,没有工钱,只换来一碗饭、一碗漏杆子水,却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陈秋云的丈夫被军阀抓差杳无音讯,干不动农活,进城后,以“朝门”的门板为案板,靠一针一线求生活。周福元一家在盐煤古道背煤,来回一百二十多里,母亲被煤压死,但一家人苦了出来 ……内江人不怕苦,在苦难中依然放飞着希望。
这最大的希望,就在朗朗的读书声里。佃农之子黄耀法从旧学读到新学,成为一名电气高级工程师。李文卿十九岁前,一边读书,一边干农活,新中国成立后,考上资阳县公安局。三个哥哥做生意,熊恕刚展劲读书,成绩名列前茅。“在母亲心中,最重要的是送子女读书”,五姊妹都上了学,这是谢济云的美好回忆。“为了外孙女、外孙子能读上书,外婆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罗祖琴眼光独到的外婆培养出三位大学生。父亲是个赌棍,从不顾家,在外婆和幺姨嬢的支持下,郑邦清读了师范。靠编绳子、当搬运、理发来支撑学业的熊仁均读了内江高中。辗转内江自贡,魏昌灼高中毕业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不管生活如何清苦,满城皆是读书声,这是内江天开文运、文风鼎盛之源,正如一位县令所言:“此内江真风水也!”
友善,在细节中绽放。“我母亲心地非常善良,只要见到来要饭的,都要舀碗饭给他们吃。”“我有一碗饭,分给你一半”,这是内江人的善良。李文卿父亲的表兄家里揭不开锅,父母免费送红苕,还把准备卖到妓院还赌债的二叔的女儿收为女儿,这份善心救了急、改变了命运。每一斤多称一两,熊大哥的宽厚赢得更多的商家。美丰银行王行长在银行仓库腾出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让张二哥家从马儿杆窝棚搬了出来,看似旧房,对张二哥而言,却胜过皇宫。熊兴发找人帮放牛老幺要回四个银圆,治住了豁哄诈骗的陈老师,这是正义的力量。孟金华毫无保留地把打铁技术传授店铺斜对面的师兄,打破了“同行是冤家”的禁忌 ……新时代,从熟人社会进入陌生人社会,但网络链接你我他,友善的张力将进一步彰显,成为内江这座城市的亮丽名片。
感谢杨乙敏,记录了民国时期内江平民的日子,为那个时代留下一段平凡而又不凡的记忆。
特别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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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申福建(中共内江市委党史地方志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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