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辰

《光明日报》( 2024年07月13日 07版)

【听医者讲述】

医学是多学、人学。医学是承担特殊使命、具备特殊品质的“合金钢”。坦率地讲,当前的医学教育体系还存在许多需要进一步反思、改善之处。比如,经常有人将医学视为生物学或者生命科学的一部分,或者将医学相关的生物科学视为“基础医学”,以致让学生误以为“基础医学”即医学基础,等等。生物学也好,生命科学也好,生物科学也好,的确是医学的重要基础之一,但医学的基础与内涵远不止生物学。人类的一切学科最终都是为了服务人的,而医学对照护人的终极利益最为直接。

如果将医学比作一块钢,则这是一块由多种元素混合造就的、能够承担照护生命健康的全要素“合金钢”。这块钢除了生命科学的元素之外,还包括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天文等理学的内容,还有工学的成分,如此才能造得出CT、制得成药物。社会科学,如经济学、法学、社会学、政治学,同样是医学的重要基础,是“合金钢”的重要元素,但却恰恰是当今医学界所缺乏的。社会科学讲的是人际关系,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关系和其他各种关系,有社会科学作为基础,医学界才能凝聚社会资源、动员社会力量,产生照护健康的社会行动。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归于科学。而科学之外,还有很多人类的思想、知识和行为,这些以约定俗成、个人感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为特征的内容,被称为“人文”。人文也是构成“合金钢”的重要元素。什么是人文?人文不同于自然科学,难以讲出规律,哲学(含伦理学)、艺术、宗教、文学等都属人文,历史也经常被归于人文。这些都与医学有关吗?不但有关,而且密切相关。如果不回顾历史,我们怎么知道医学如何发展到今天,怎么才能对医学有一个立体的、全方位的认识和理解?医学实践中大量无以名状、难究其因的现象,如何应对?人文素养方使医之可以为医。一个真正的医生、一个大医生,这里所说的大医生不是指地位有多高,而是指脑中有思想、胸中有气度、心中有情感、腹中有知识、脚下有立场、手上有技能的医生,他的知识结构、眼界眼光、思维方法、对事物的判断、处理手段是与众不同的。这样的大医生一定是综合掌握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的内涵并善加应用的人。要想得医学之道,必修综合素养,而绝非局限于“生命科学”。

如果说医学是一门科学,几乎所有人都会点头,但作为中国科学医学肇始地的协和,我们的观点是,医学不能只被界定为一门科学。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外,医学还有很多人文学科的内容,它深受约定俗成的文化影响。人文与文化这些所谓非科学的因素对医学和医疗卫生实践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现代医学的突出特征是科学医学,科学是现代医学的重要或主要基础,但远不是医学的全部。医学不是科学的下位概念,不能仅被定位于“一门科学”。医学是一个独特的、综合的、巨大的体系。医学如此博大精深,其承担者需要特殊的品质。学医、行医、传医何其难,要经过多少修炼、多少锻造才能造就一名医学家。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正说得是一位医生所应具备的卓越素质。

所以,什么样的人适合从医,我认为应具备善良、聪明、利他的特性。医学生是具有强烈利他精神的,一定是利社会的,一定是爱国家的,一定是爱世界的,一定是爱人类的。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特别是一个学医的知识分子应具备的品性。

医生的六大能力中有一项重要能力是“基于体系的实践”。医学生毕业后会面临现实的社会、单位、同事,所处的环境有优有劣、有合理处也有令人愤然处,这就是你所处的“体系”。所谓“基于体系的实践”,第一要选择体系,医学生在找工作时已经作出了选择;第二要融入体系,到了单位要真正地融到这个单位里,成为其有机一员;第三要适应体系,要在体系中找到适合生存和发展的位置和方式;第四要贡献体系,作为这个体系的一员,你必须对这个体系有功能、有贡献;第五要改善体系,这个过程中,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在实践中以主动的吃苦来避免被动的吃苦,积极地面对未来,成就自己的事业、生活、人生。

北京协和医学院毕业典礼上有一项重要仪式——抚旗。我相信当那面巨大的国旗从毕业生头顶掠过,同学们举手深情地触抚这面国旗时,会激发起强烈的爱国情感,会想到自己对国家的责任。爱国不能流于空泛。我们对国家的责任,不是空洞的,而是体现在我们现实的状态、具体的行为中。科学技术现在已经成为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的关键因素。作为中国人,真正的爱国者,在学业上,在未来的岗位上——医生也好,护士也好,教师也好,研究者也好,护士长也好,院长也好,校长也好……与科技先行、经济发达国家同样位置的人比较,我们的职业精神、素养、能力处在什么样的水平?是不是足以担当民族复兴的历史责任?只有达到或者超越其素养,方堪其任。

(作者:王 辰,系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本文根据作者在该校2024届毕业典礼上的讲话整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