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从峡谷到冰川的阶梯

贾璋岷

告别岷江峡谷的奔涌,左转进入黑水河峡谷。车行景移,满目高原秋色。过了芦花镇,右边就嗅到清冽的冰川之风。这里又是一条峡谷,却是一条垂落型的高山峡谷,落差大。溯流而上,就能攀到海拔5200米以上的冰川之巅。

夺路而来的泠泠溪水穿越垒石,飞溅而下,攀登的路上风情无限。一路的沟壑、古树、森林,串联起一颗颗珍珠,金猴海、泽娜措、神牛湖、鸿运坡、达古湖,一个个高原湖泊,就在身边铺衍一片或阔或窄的草甸。直到接近山顶的地方,登山的路变瘦变细,登山的心境也有些萧瑟。却见一挂索道,猛地陡然提升,可以让人登上海拔4860米的观景平台。

攀登秋山,顶端闪烁着晶莹的冰川,是一种独特的体验。给你一天,仰望冰川,思接亿年。这种体验,不是一蹴而就的,中途会有停顿,会有让人整理思路的平台。这种平台,一个接一个,一层高过一层。每层平台,都比走过的平台更小一点。这个平台,就是高原的草甸。

这是激昂登山过程中的恬静。高原的草甸一块块展现,顿挫出攀登冰川的节奏。

达古冰川的草甸呈阶梯状,或者说,它就是这座壮美的高山从峡谷提升向天庭的步步阶梯。

草甸,是达古冰川景区整体生态景观不可或缺的碧玉。在海拔相对较低的区域,这些草甸就更宽更广一点。在金猴海,波光潋滟,洗亮了攀登者的眼睛,而湖边的藏酋猴,活泼泼的嬉戏,更增添了兴致。这里的草甸,雾光岚烟,成就了景区内最大的仙踪绿野。

图源:阿坝文旅

达古冰川的草甸,在不同的季节会展现出不同的风貌。金秋,草甸没有春风里万物复苏的欣欣向荣,也没有夏雨里蓬蓬勃勃的灿烂生机,它正在酝酿白雪覆压前沉睡期的静谧力度。此刻,正是一个重大的过渡时段,视野里,由远及近,草甸匀称地染上金黄的色彩。秋意渐浓,韵味兼具春夏的动感和严冬的安宁。牛羊悠闲地咀嚼时光,偶尔抬头观望那些观望它们的攀登者。每棵草的露珠,都是精灵般的眼睛,把红尘抛在身后。灌木丛里,那些红果点点粒粒,吸吮了腐殖土养分的浓郁,成熟了,摘一粒放在唇边齿间,一股酸爽,顿时,似乎就平复了路边躁动鸟雀的啼叫。

的确,这种感觉,是在平原与丘陵地区登山感受不到的。在草甸边沿的逶迤栈道举步,一种清凉体验油然而生,隔开红尘,让脚步与心情都可以休憩整理。遥远的雪山隐隐约约,绵延的草色向前铺去,两边,是染满秋色的彩林。仰望亮蓝的天空,白云悠悠而过;寻找草丛,红的橙的蓝的,小花积攒了全部能量,在秋风渐硬的季节里,星星点点地展现自己,犹如黎明前的夜空,闪烁的群星,尽管枯瘦的芒光慢慢淡隐,但是在隐去之前,它们还是要为这片多彩的草甸奉献自己的光谱,让峡谷里的海洋再溅起几朵浪花。

草甸,当然不仅是供攀登者和游人观赏的,它自有自己的追求与向往。它完整的运行系统,担负起独特的平衡生态、保持水土等方面的重要任务。

过了金猴海,在泽娜措,这里的草甸又是另一番景象。

“泽娜措”,当地语言里,这是“放生湖泊”的意思。那么,这里湖边的几块草甸,就是牛羊们成长、感受放生后快乐的撒欢之地。金风徐来,草甸上一阵阵波纹,似乎,浅草们还在最后地舞蹈。舞姿有点乱,沙沙的声响,不高不低,讲述的是冰川那遥不可及的亿年往事。比起冰川的巍峨与年轮,低矮与春生冬枯,这些小草的存在时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们的柔韧与生生不息,高原的雪,高原的冰,高原的寒风,是它们一岁一枯荣的背景。开始稀薄的氧气中,仍然可以绽放微弱的光芒。

达古冰川的草甸有些破碎,但它整体的旋律仍然是连贯的、舒展宁静的。宁静,不是无声,相反,草甸的声音很丰富,比如,清澈溪流潺潺淌过的脆韵,在灌木丛或草地游动,发出的声响,有些零碎但很干净。草甸那边,还有飞湍瀑流争喧豗的峡谷,那种声响,足以摇动心旌。

说来也怪,这种高原的天籁之声,不会搅乱草甸的宁静。南北朝诗人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那是写他身边江南会稽的若耶溪水。在他的诗中,蝉噪阵阵,林间愈加寂静,鸟鸣声声,山中更觉幽深,以动显静,渲染了山林的幽静,营造了一种深幽清净的观景、观人生的境界。在高原,心境相同,这一刻的平静,听得见小溪的冲击。把攀登的心绪捋一捋,脚步放慢放轻。绿野仙踪的朝向,迎着大山张合的双翼。静中静,非真静,而在律动处感受到宁静时,方可显出性天之真境界。溪流跳珠,而草甸更加空旷幽远。静,就在如如不动的意念中转换。

草甸,不仅涵养了水土,给牛羊带来欢欣,对攀登者而言,它是一份宁静的馈赠。登上一层又一层的山体,站在一片接一片的高原草甸上,时间就变得慢起来。攀登者可以随意漫步,四处走走,或者以草叶为垫,坐下,仰望湛蓝的天空,享受宁静,感受自己的心跳。

图源:阿坝文旅

攀登是辛苦的,攀登的过程是快乐的。《菜根谭》还说过,乐处乐,非真乐,苦中得来的快乐,才显得心体之真机。这样,才算是合乎人之本然灵性的真乐趣。

一个一个的阶梯,就是攀登全过程中的间歇性休整。激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宁静的草甸整理安排妥帖,然后,瞅一眼山巅晶莹雪,以冰川上的观景平台为目标,再展开下一段的行程。

来源:《四川日报》 2024年11月15日第12版

作者:贾璋岷

配图 :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