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芦山的隐与美

杨献平

芦山县地处龙门山断裂带,是一个幽秘的大地风景。传承千年的古镇,不断送走人间过客,但烟火气息依旧生动浓郁。被历代书法家和金石学家青睐和赞叹的樊敏碑和东汉陵阙,其书法苍茫豪迈、气度超拔,实在是一大文化胜迹与奇观。汉姜古城不仅是对名将姜维的纪念,更是对中国人忠勇品质的有力弘扬。而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一些返乡的有识之士,开始深耕故土家园,使得群山深处的乡村原野,无论在形式和内容、文化和文明上,都具备了浓郁的新时代特色。

壹 芦山深处龙门古镇

这是2022年夏天的芦山县龙门镇,连绵的山岭在青天之下的蜿蜒苍翠,热烈的气浪在沟谷之中,随着河水氤氲散漫。沿着草木繁茂、花朵锦簇的公路蜿蜒而行,绕山的白色雾霭似柔绵的丝绸,在远近青山的头部和腰间轻盈环绕。举目环望,靠近山岭的一面坝子里,新盖的、样式漂亮且美观整洁的楼房,一行行、一排排,矗立在青山绿水之间。驰名已久的龙门古镇,一栋栋古朴、典雅的房屋矗立在无尽的岁月当中,容纳了无数的人间过客,不断进出的人们,提示着于此生活的安静与恬淡。

芦山汉姜古城航拍图(芦山县委宣传部 供图)

街巷幽深、曲折,两侧挂满了客栈、小吃店、地方特产、乌木加工等招牌。靠墙的空地上绿植成行,还有一些艳丽或者清雅的花朵。孩子们在屋场和空地上玩耍,他们的嬉闹声,使得地震灾后重建一新的镇子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朝气。一些老年人或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静静地看着对面苍翠得密不透风的山坡;或三五个人坐在一起,脸色安闲地摆龙门阵。

这是大地上应当有的人间风景。在龙门镇,有一位身残志坚的女子,不仅自力更生建起了残疾人服务中心和藏书颇多的书屋,还把当地的河心花生做成了一个特色品牌,运用技术手段,进行加工和销售。看着她满脸自信的笑容,我觉得了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自信。她的院落里花团锦簇,葡萄正在成熟。对面的田地里,稻子、玉米、花生、红薯等农作物连片葱绿。

贰 苍茫雄浑樊敏碑

若不是深入其中,我竟然不知道芦山竟然还有如此伟大的隐藏。那汉阙、石碑,高大而气度。站在跟前,隐隐地能够感受到来自近两千年之前的某种庄重肃穆的气息。凡是与人相关的事物,无论经历多少年,哪怕残缺和损毁了,只要靠近,就会感受到一种来自遥远年代的力量。这种力量可能是轻微的,但其中文化上的“质地”,却是真切可感的。这樊敏碑即是如此。这汉阙的主人,是东汉时期一位名叫樊敏的太守陵墓前的标志物之一,而樊敏的官职,则如碑面所写“汉故领校巴郡太守(碑)。”

仰望樊敏陵阙,只见石头上雕刻图案简洁大方,线条粗粝,却气势恢宏。不由得感叹,汉代人其实是具有孔武之风的。每一个时代的艺术,肯定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精神风貌和审美趣味。就像这樊敏碑上的魏碑,朴茂大方,苍茫雄浑,读之令人凌然丰沛。宋代金石学家赵明诚《金石录》中,即有樊敏碑之记载和鉴赏。

樊敏墓前的汉阙(杨献平 摄)

而更令人称奇的便是汉代石兽雕像,有两尊,一为天禄、一名辟邪。而两尊石兽踩着的一说是巨龟,还有说是螃蟹、弱水(取登萍度水吉祥之意),等等,不一而足。我在端详的时候,只觉得其造型威猛、姿势超拔,石兽的眉眼、双角、足蹄等匀称、有力、恰到好处且有一种苍劲的流动感。心想,这古人在对自然物的“赋形”“铸魂”上,堪称奇迹,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艺术天赋在起作用。

樊敏碑周边,茂林修竹,郁郁苍苍,林间不时传来惊天震地的蝉鸣声。一个古人,因其陵阙与碑文,而使得芦山拥有如此的文化积淀,其功大焉。石阶平缓,周边野草茵茵,野花盛开着。樊敏碑兀自矗立,在光阴中沉浸,而其声名,尤其是对于书法,以及汉代研究的意义,却是巨大的,至今为人所喜欢和景仰。人类在大地上的任何痕迹,其实都是有其作用和价值的,也是一种回溯与昭示。

叁 夜宿汉姜古城

我们住宿的地方,名曰汉姜古城。据说蜀汉平襄侯姜维当年曾在此修筑城墙与防御工事。

乌云还没有来得及遮掩天空,闪电就划开了大地。雷声由上而下,震撼了整个龙门山脉与青龙、灵鹫山,整个芦山都被笼罩在傍晚的阴云之中,暴雨杀伐而至,噼噼啪啪的声音敲打大地,窗玻璃也发出叮当的响声。这情景,像极了电视剧《三国演义》中,三国名将姜维在计谋失败,连同钟会,被魏军杀害的悲壮一幕。

姜维一生,奇崛而又生硬,他是一个失败的英雄,更是一个不得时、不得势、不得地利的悲剧人物。他早年的英勇,以及降蜀汉之后的用心良苦与功败垂成,实在是令人心痛,不由得对他产生无限的同情与哀悼。

国家4A级旅游景区的芦山县龙门镇(黄刚 摄 图片来源:视觉四川)

雷电暴雨之夜,芦山内外,诸多的声音都被淹没了。站在街灯橘黄色的窗前,想起三国蜀汉,其命运,短暂如流星,而其在蜀地乃至这个西南地区留下的文化痕迹,可以说隆重而持久。从中也可以看出,历史上,真正能够留下来,让人记住和怀想的事物,就是生生不灭的文化之光。据说姜维死后,他的“胆”被魏军取出,果如斗大,才明白,姜维何以如此胆大,最终以包天之胆与赤心,为恢复蜀汉仍在做不竭的顽强的努力,并因此而使得全家被魏军屠戮。“斗胆”一词便源于此。

一时间,竟然有些莫名的感动,为姜维的忠义与清廉,也为他的命运而感到一种莫大的悲伤。

肆 心中的乡村田园

青山如黛,雾霭如绸,轻柔曼妙与刚劲雄壮,相得益彰。早上的芦山,河谷中流水有时浑浊,有时清澈,在不同的流段,水的颜色也不相同。再到一个地方,只见两山之间,田地油绿,稻子好像一根根青色尖刺,向着瓦蓝的天空奋力生长。再向前,则有木栅栏围起来的山地,其中的金银花、黄栀子、佛手、玫瑰、皇菊和马蓝、黄精、芍药等药材甚是葳蕤。

河边有一座游泳池和鱼塘,侧面则是儿童游乐园,另一边,竹林茂密,碧草如茵,一座饭店和几座民宿坐落其中。这样的一幅情景,完全颠覆了我对乡村的印象。当地人说,这乡村田园的老板先前在成都打工,有了一些积蓄,听说县里的政策好,就举家搬了回来。不到两年时间,他心中的“美丽田园”已经初具规模。

芦山县飞仙关镇,集农耕文化、康养休闲、研学体验、科普教育等项目为一体的农旅融合综合体——禾茂田园( 黄刚 摄 图片来源:视觉四川)

乡土文化是中国人文化之根,也是传统文化重要的栖息地,乡村也是最接地气和最能够体验自然之灵性的地方。走在竹林当中,嘹亮的蝉鸣使得绿叶浑身发颤,不期然的微风穿过远山,落在这沟谷之中以后,就有些曲折环绕的意味,像是琴弦上的手指;如果站在河边,会觉得一种细致的凉意,使得溽热的天气,顿有惬意之感。

来源:《四川日报》2022年7月19日第12版

作者:杨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