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渐行渐远的乡俗‖吴生泉
渐行渐远的乡俗
吴生泉
过 生
过生,就是庆祝生日的意思,方言表达更形象,过生,就像跨过一道门槛。
对于老寿星来说,这样的门槛越跨越少了,与其说为他们过生,倒不如说是为他们壮行。
如果将家与国等同起来,过生的隆重程度不亚于国庆。譬如,某某老人过大生,儿孙们匆匆赶回,定制寿碗,摆坝坝宴,请乐队搞演出,燃放烟花爆竹,热闹非凡,把个寿星乐得合不拢嘴。这在当下的乡村特别盛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排遣老人留守的寂寞,才能弥补儿女后辈未能在身边尽孝的缺憾。
生日,是属于一个人的节日,具有人生里程碑意义。可以说,人的一生是由若干生日连缀而成。从新生婴儿的满月酒、百日宴,到满周岁,就开启了人生的一系列庆典。
但过大生还是有讲究的,男性过进不过出,一般逢九必过,意味着“九九长寿”;女性则逢十必过,象征着十全十美。过生很费神,有人却乐此不疲,也许是受了迷信说法的影响,认为过生可以转运,比如患过重病,或诸事不顺,过个生就可以去掉霉运,带来好运。比如,有人特地将平常月份的生日提前到春节期间过,就是贪图那旺盛的人气,试图将人气转换成运气。
其实,过生由来已久。还记得儿时念叨过一句顺口溜:“大人的生,一碗飵[zhā];细娃的生,一顿打。”过生为啥要挨打?因为那时缺吃少喝,细娃不懂事,吵吵闹闹要过生,自然少不了一顿“斑竹笋子炒坐凳肉”。
记忆中,母亲给年幼的我们过生还是有所表示的,比如,在头天晚上煮一枚鸡蛋,让我们独享。寓意很明显:愿孩子顺利成长,就像煮鸡蛋一样,一滚又是一岁。虽比不上现在的孩子过生那般热闹,也没有摆蛋糕、吹蜡烛、唱生日歌之类的排场,但那份幸福感是不折不扣的。
遇上大人过生,则是另一码事。因为祖母健在,父亲是不愿过生的。记得父亲的生日是旧历十月十六,早在半个月前,父亲就开始唠叨:老三呐,该写辞帖了!那时,喝了几滴墨水、喜欢写写画画的我忙开了:把红纸裁成一溜一溜的,写下 “为父生辰乏备,特辞,晚辈某某敬礼”之类的字样。然后,母亲将它揣在身上,利用赶场或者走人户的机会散发出去。特别是“河对门”那边,也就是嘉陵江对岸,住着母亲娘家的亲戚,隔山隔水,想方设法,也得传递到位,直到三亲四戚、七大姑八大姨都一一送达。
接到辞帖时,亲戚总不免要“戏说”一番:“以为是请帖哟,哎,硬是嫌我们吃得多嗦?”母亲赶忙解释道:“快莫这样讲,按理说来该多走动,亲戚越走越亲嘛。但你晓得的,红苕还没挖完,又要栽油菜,种小麦,母猪也下崽崽了,活路多得很,有啥法呢?”
不得不解释一下,辞帖上所称的“乏备”,不过是没钱割肉打酒,没闲推豆腐凉粉,说直白点,就是没多余的口粮用于大操大办。
过完大年,正月十六,轮上祖母的生日。双目失明的祖母挺好强,摸索着砍猪草、喂磨、烧火,也不肯吃闲饭。她怕给子女添麻烦,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今年不过生”,但父辈知道,七老八十的祖母过一次就少一次。因此,为祖母过生,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
过生不过是一种仪式,让当事人体验一种存在感而已,但祖母还是挺看重的。她曾亲口对姑妈们说:“我不过生,真的不过生。”有位老实巴交的姑妈信以为真,缺席了一回,结果被祖母教训得长哭短哭:“我辞的是你的‘人情’(礼金或礼品),又没辞你这个人。”其实,祖母是想以过生的名义,定期检阅儿孙们的孝心。
当时送“人情”,兴送一斤糖或两把面。祖母过一回生,总能收获得盆满钵满:白糖、冰糖、水糖、杂糖,像开了个糖果铺。于是,祖母以及在她身边打旋旋的孙娃子们,就拥有了一段甜蜜的幸福时光。在乡下,养女不叫养女,叫养个“糖罐罐”。在祖母看来,她算是尝到甜头了。
转眼间,到了我辈可以名正言顺过生的年龄了。确切地说,轮上我辈坐靠近神龛的席位了。兄弟姊妹几天前就打来电话问询有关过生的事。一向喜欢清静、生活简单的我突然想起,应该像当年那样——找张红纸,写沓辞帖,一一散发出去,远点的也没关系,找快递嘛。因为我知道,简简单单、默默无闻地过生,虽没有觥筹交错和众星捧月,但也没有筋疲力尽和自讨苦吃。
就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已有不少网友将祝福和礼物悄悄送进我的QQ空间或者邮箱,我想说声谢谢,谢谢你们还记得这个属于我一个人的节日,谢谢你们让我轻轻松松就获得幸福感。
杀年猪
冬腊月间,打霜落雪的天气,农民没啥活干,该操起手儿耍了,正好喂完了堆码半边屋的红苕,圈里的猪儿也肥滚滚的了,这时,家家户户开始杀年猪。
先在院坝边挖个坑,埋锅烧水。火苗红红的,映着女主人的笑脸。喂猪是女人的事,从笼子猪儿上圈,就开始天天打猪草、砍猪草、煮猪潲,有时忙到深更半夜。喂头肥猪也不容易,一年到头,千瓢潲万瓢潲的,可以说把潲瓢把儿都磨光滑了。
女主人低着头,头发乱蓬蓬的,用粗得像松树皮似的手烧火。她不想看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看热闹的邻居们评头品足,猜测这猪膘有多厚,油有多重……听得她心里美滋滋的,因为这头肥猪就是她这一年来的杰作。
当一声声粗野的嚎叫打破了小村的宁静,这一年就接近尾声了。男人和杀猪匠把猪按倒,放血,然后鼓起腮帮子吹气,累得脸红筋胀,最后把整个刨光的猪挂在树杈上来剖开。猪肉放在肩上,男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笑呵呵的。也许,他正在盘算:杀了年猪该办几桌请乡邻来“喝刨汤”,再砍几块肉给亲戚送去,接下来还得灌香肠、熏腊肉……这一连串活儿还要忙一阵子,但一年快忙到头了,心里总算踏实了。
杀年猪是农村过春节的序曲,热热闹闹的,就像一幅古典的风俗画。
又到月半节
妻说,又梦见妈了。突然想起,七月半快到了,又该供老人了。
在乡下,七月半又叫“月半节”。有道是:“七月半,鬼乱窜”。月半节来临,故去的老人们结伴而行,各自回到后人家中过节。在月光下,在阡陌中,他们来往穿梭,络绎不绝,故有“乱窜”之说。当然,这一“乱”字中,既有纷繁喜庆的色彩,也有因找不到归途而迷茫慌乱的意味儿。
一般选在月半节之前供老人。许是老人生前儿孙满堂,东家迎,西家请,怕他们分身无术,只得错开来进行。再者,早请早迎,也有诚恳恭敬之意。当然,再早也不能早得太离谱,否则就与节期不沾边了。
有关供老人的记忆是从母亲那里获得的。一大早,母亲就洒扫庭院,采摘瓜果,开始为老人们操办茶饭。除供奉三顿正餐外,还得备上茶水之类,让回来过节的老人们随时可以“吃茶”。天气炎热,赶路的老人一定口干舌燥,一碗清茶,可以让他们解乏消暑。所谓茶水,则是自家常饮的薄荷茶或凉白开。除茶水外,还得摆上供果、点心之类。所谓供果,大多是自家树上刚摘的梨子或葡萄;而点心,则大多是自家刚出笼的桐叶粑。老人们大多恋旧,他们有自己的口味,且不会轻易改变。他们生前大都有过挨冻受饿、吃苦受穷的经历,不会有太多的讲究。即使有,也多是为后人着想:力求简单节俭,不铺张浪费。
月半节是个古老的节日,自然少不了一些古老的习俗。比如,供奉老人的菜谱里不能有南瓜和苦瓜。这样,后世子孙才不会长出“南瓜肚”“苦瓜脸”之类的丑样。再如,供奉老人的碗碟虽说不一定精致,但必须完好无损,至少不能有缺口或裂缝,否则,难保后代中不会生出豁嘴兔唇之类的怪相。母亲一本正经地说起这些忌讳,我们似懂非懂、将信将疑。
立秋之后,再是月半节。其实,过月半节也是乡下人庆贺丰收的方式之一。母亲除了把精心保藏的老腊肉、腊香肠和盘托出外,还特地收了新谷,做了新米饭供奉祖先。让老人们品尝第一口新米饭别有用意,一是向祖先汇报今年的收成,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二是企盼他们和老天爷一道继续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晚饭后,“送老人”是供老人仪式的高潮部分。只待“寂寂人定初”,在皎洁的月光下,在干净的院坝里,赶集时就买好了香蜡纸钱的母亲忙开了:给祖父外祖父烧一堆,给祖母外祖母燃一团,然后再是父亲和前妈,再然后是二妈和幺爹,当然,列祖列宗都不敢怠慢,都会一一请到,结局总是皆大欢喜。母亲一边烧钱化纸,一边念念有词。香烟袅袅,散发出古旧的味道;火光熊熊,映照着母亲勾腰驼背的身影,那身影里,是满满的虔诚。可想而知,当时念念有词的母亲多是在为我们祈祷,请求祖上保佑我们获得种种好处。
那天早上,妻向我说起那个梦: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太太坐在我家后园的铁门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她好半天才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婆婆、我的母亲!梦醒之后,她说,也许是妈在那边缺吃少穿,才托梦来。于是,她特地买了些纸做的“衣裳”给妈烧去。
又是一年月半节,轮上我们像母亲当年一样供老人了,真不知该向她老人家说点啥。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吴生泉
供稿:武胜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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