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花的炫美

记彭山郭祝霖、文洪渊、李富群三烈士

柴世明

一、杜鹃喋血漫山红

偶翻白香山《琵琶行》,读到“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心为之一震。

当今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国运昌盛,就是无数的望帝化作杜鹃喋血所致。满山红于二月青山碧水的绽妍鲜花,不正是望帝喋血所成?

彭山公义的革命先驱烈士郭祝霖,就是众多喋血杜鹃中的一只。

出身于耕读殷实敦厚的郭祝霖,幼年目睹百姓积弱羸贫、民生凋敝、军阀割据混战、列强狰狞横行的现实,渐渐萌生了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的愿望。

1926年,他考入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旋即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他利用假期回彭山传播进步思想。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的小屋里,他环视了屋中的十几个农民兄弟,发自肺腑说道:“读书只为光宗耀祖改换门庭,是功利主义;只为认几个字,看书写信,是鼠目寸光;为将来做官,学而优则仕,是孔门之见;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是救国救民,救国救民才是方向目的!”简陋房子里的十多位农民兄弟,眼里尽泛着激动而坚毅的光芒。

1927年,18岁的郭祝霖光荣地成为整个乐山境内第一批党员,并协助长自己18岁的胞兄郭祝三成立了川内第一个党支部,当时整个四川仅500名共产党党员,彭山就达12名。

为宣传马克思主义,郭祝霖、郭祝三一道在公义小学成立“彭山新益学会”等进步团体。1930年,组织策划领导了震惊川南的公义上千农民“抗粮、抗捐”武装红色暴动。

因多种原因,暴动失败。省委派郭祝霖到青神县莲花乡组织暴动,建立新的苏区。郭祝霖指示郭祝三利用教书先生做掩护,继续留在彭山开展党的工作。莲花乡主要负责人被捕后,他又到眉山县娴婆乡华头村隐蔽活动。

半年后,他被调回省里工作。由于卓越的领导才干和领导能力,郭祝霖在共青团四川省委担任常委,被派遣到三台县委发展组织、开展革命活动。

1933年8月,郭祝霖因叛徒出卖被捕而身份暴露,被移到敌人第二十九军关押审讯。在狱中,经敌人多次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仍坚贞不屈,守口如瓶,始终未暴露党的组织,没有泄露党的半点机密。恼羞成怒的敌人就要残忍地杀害他,问道:“这么年轻就死了,值吗?”郭祝霖淡淡一笑说:“我们党的事业光芒万丈,岂是尔等宵小之辈可以仰望的?如果死一次能让大地少一寸黑暗,我宁愿死一万次。”

在狱中,他以苏武持汉节的典故,勉励自己与狱友保持革命气节,珍重革命前途,写下了“莫将壮志没蒿莱”的诗句:

一年禁地几迁回,皂角城头晚吹哀;

且看离人分手去,无端愁思拂心来。

风云处处晾消息,烟气层层冷劫灰;

行矣前途珍重好,莫将壮志没蒿莱。

行刑前,郭祝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艰难地从破烂的内衣口袋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四块银元,交到狱友手中,坚毅而郑重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交党费了,请你一定要设法转交给党组织。”说完,他神情自若,轻蔑地对敌人说道:“走吧!还磨叽杀呢?”随即,他面不改色,昂 首挺胸走向刑场……

由于郭祝霖个子极高,以致刽子手无法行刑,要他跪下领刑,郭霖喝斥道:“我的膝盖岂是能向你们这些人弯曲的,父母给了我如此高大的身躯,就是要顶天立地!”

当党组织和家人找到他时,他的尸首仅剩下一只胳膊和几根骨头……

这年,郭祝霖仅25岁!

郭祝霖是彭山乃至整个乐山区域,都是最早的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实践者,殉道者。他的牺牲,不仅保全了三台县的党组织,也保全了整个绵阳地区的党组织。

郭祝霖本是一介书生,本该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穿梭于图书室实验室的,但他却一直“梦里挑灯看剑”,也一直是“八百里分麾下炙”“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

郭祝霖牺牲得极为悲壮惨烈。他的牺牲,正是杜鹃所喋之血。

这无数滴殷殷鲜血,把党的旗帜,五星红旗染得更加鲜艳亮丽!

郭祝三与郭祝霖(图片来源:四川党史文献网)

二、丹柯撕心

丹柯是前苏联伟大无产阶级现实主义作家所写的短篇小说《丹柯》塑造的一个主人公。他是古老部族中的一个强壮、英俊的青年。当丹柯和他的族人被敌人赶入森林深处、濒临死亡的危险境地时,他自告奋勇带领大家披荆斩棘向前行进,反对屈服去作敌人的奴隶。当部族进入黑暗的密林、迷失了方向时,许多人埋怨、责怪起丹柯。但他并没有发怒,因为他爱他的族人。他用手抓开自己的胸膛,掏出一颗燃烧的心,把它高高地举在头上,照亮部族前进的道路。丹柯一直把族人带出森林,来到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大草原上后才含笑死去,然而欢呼的族人并没有发现,甚至不小心踩在丹柯掉落在地的心上。不过,他那燃烧的心并没有熄灭,他迸散出蓝色的小火星,每当雷雨将至之时,就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丹柯的悲壮故事,让人自然想起革命烈士文洪渊。

住彭山凤鸣镇西街的文洪渊是一个小学教师。抗战前的小学教师,无论社会地位和经济待遇,都属于中等偏上。据彭山县志记载,1928年,当时的警察一月仅8个大洋,而普通小学教员则是20至25元。

文洪渊从事革命,完全不是生活所迫,而是信仰支配,是马斯洛人生价值需求层次中最高层次的需要实现。一大家子靠他的薪水,应该是很富足很殷实的,可他就是要投身到滚滚革命洪流中去。

他到公义小学堂去,白天给孩子上课,晚上组织农民读夜校,除教农民读书识字外,更多的是讲述大家受剥削受压迫而贫穷的根源,传播革命真理,编写教唱革命歌曲,编写油印进步刊物。

自然,这些举动导致家人亲友的疑惑不解、不满甚至担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干这危险甚至掉脑袋的事呢?

鸿鹄不可与燕雀言志?

不可与夏虫言冰?

好像是,但也不完全是!

一个伟大的情怀不被常人理解,任何时候都是很自然的。袁崇焕被杀时,人们争着抢他身上的肉吃,鲁迅笔下的华老拴也要蘸着革命者夏瑜血的馒头给儿子治病。

公义的红色暴动,身为自卫队长的文洪渊,佩戴红袖章,斜挎大头刀,一直站在公义街头暴动队伍的最前面。由于叛徒出卖,藏在旮落里的土匪向暴动队员开了枪。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情,文洪渊果断指挥大家撤退。他边指挥边掩护边撤退,可罪恶的子弹却击中了他。高大的文洪渊訇然倒地,胸口下很快就淌满了殷红的鲜血,眼镜慢慢从鼻梁上滑落了下来……

文洪渊牺牲了。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8岁。

当时,国民党县政府为威慑百姓,将文洪渊的尸体拖回彭山,在文庙城门楼上曝尸示众三日,情形惨不忍睹。第三日夜,家人冒着极大风险,才把文洪渊的尸体偷了下来,悄悄地埋在了十公里开外的龚家堰。

文洪渊牺牲了,可他家人却饱受磨难,亲友们纷纷躲避,恶人们更是乘机打击折磨。文洪渊的一个孩子只好被文洪渊的哥哥收养,其日子之艰辛苦难,不言而喻。

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随着政策的落实,文洪渊家的境况才开始好转过来。

文洪渊不正是中国无数的丹柯之一吗?

正是由于文洪渊们把撕开自己生命之胸,掏出自己的信仰之火炬,对祖国对人民炽热的光,高举在头顶,让人们都走出剥削压迫贫穷落后的森林沼泽泥潭,大家这才尽情地沐浴自由民主幸福之光!

三、昙花裂夜

18岁能做啥?

能做啥,还是个孩子呗。

可她在18岁却成为了烈士,是牺牲在异国他乡的烈士。

她叫李富群,出生于两江汇合之处的千年古镇彭山江口。古老的历史文化浸润了这里的人们。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国),是植入这里的黎民百姓骨髓的朴素而简单的信条。

李富群刚满16岁,鸭绿江畔就燃烧起了浓浓烽火。唇亡齿寒,这是谁都清楚的道理。有志青年,都得保家卫国。

李富群毅然以戎装换学生装,怀揣母亲的叮嘱“群群,你在洗脸的时候,不要忘了把耳朵弯弯洗干净啊!”高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

朝辞爷娘去,暮宿丹江口,不闻爷娘唤女声,惟闻江边枪炮声。

来到朝鲜不久,李富群被分配到志愿军179师政治部作机要员。

1952年11月的一天,美军飞机照常飞来。先是盘旋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目标,依然扔起了燃烧弹。可这却让政治部的几间房子着火了。首长、战友们急忙往防空洞里抢救文件和资料。就要搬完清理文件时,大家发现少了一袋装有烈士花名册和英雄事迹的档案材料。这资料可是无数烈士用鲜血换来的呀,是远在祖国的亲人对志愿军战士们最后的念想。绝不能就这样被毁在大火中!来不及多想,李富群和战友都奔到了档案室门口。此时,烈火裹挟着浓烟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窗户纸和窗框都在放肆地喷着火舌……人已经不能进屋去了,可秘书长仍要往里冲,娇小的李富群一把拦住秘书长说:“我个头小,灵活,我进去!”说罢,她一把推开秘书长,用力踹开门就往里面扑。满屋子都是滚烫的浓烟黑雾,眼睛根本睁不开,看不到屋里的一切。李富群只得凭着记忆在屋里摸呀,摸呀……终于摸到了装有档案的3号文件柜,在第4个抽屉里摸到了文件袋。她刚取出档案袋,轰隆一声,房屋垮塌了,一根碗口大横梁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根本动不了,只得匍匐在地上,忍着剧痛,把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烈焰无情地吞噬着她的身体,肆虐地炙烤着她的肌肤……年近18岁的李富群,像邱少云一样,咬紧牙关,紧紧地护着那叠档案袋,始终没哼过过一声……

大火终于熄了些,首长和战友们不顾一切冲了进来,好容易在墙角焦黑横梁下找到了李富群。只见她仍紧紧地抱着烈士花名册和英雄事迹档案。

可是,18岁的她,花季少女,那双机灵而明澈的大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了!她静静地躺在地上护着身下的那档案袋,比那金色的秋叶还要静美千百倍!

那一刻,她不再是让妈妈心里长不大的女孩子,而已是枫叶尽染碧水环抱的巍巍青山!是碧血丹青,洒血异国、报效祖国的女英雄!

18岁,花样的年华,还是花季少女。此时就凋谢,确实是无限的遗憾!

李富群烈士遗物(图片来源:眉山日报)

有一次,我被请到彭山法王寺去帮写几个字。吃罢晚饭,主持悟亮请品茶论道。夜色渐浓,她起身邀请我们几个去观赏昙花绽放美景。

我们来到禅院旁边,几株近两米的昙花树被莽莽夜幕紧紧裹住,人们的到来仍无法撕开夜幕。借着手机的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静静的昙树花蕾。

“开了!开了!”

一友人惊喜道!

大家急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花蕾慢慢绽开,米黄的柔丝慢慢伸出,拉长、再拉长;一根,两根,无数根。每向外伸出一根,每向外拉长一点,似乎都在向漆黑奋力地撕扯,奋力地拼搏,不断地展示自己的力量、美丽和芬芳。

就这样不断地绽放,不断地伸展,不断地拉长,不断地释放芳馨。

十来棵昙花蕾全绽放了,全绽放饱满了,整个寺院禅房都溢满了独特而淡淡的清香。

大家急忙用手机记录下这美丽的瞬间,前后不到十分钟,或拍照,或录视频。

李富群的生命之旅,生命之花,不正如这美丽的昙花,短暂而炫美,芳馨灿烂!她生命的高度和厚度,不是芸芸俗子所能理解的,却是我们众生所仰望的!

生命如此灿烂,则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汗青长载,星空北斗也!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柴世明(笔名:山溪石、醉卧溪边石。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人,退休教师,眉山市作家协会、眉山市彭山区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国家、省、市区纸媒、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