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忆荷

李建彬

如果有人问我,哪种花最能代表夏天,我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到:是荷花。

荷花几乎占据了我童年的整个夏天。小河里、池塘中,到处都是一簇簇的荷,和小伙伴们一起摘莲蓬、嗑莲子,在荷下摸鱼儿,捉迷藏,成了我们的固定游戏。小河里的荷花大多是睡莲,叶小,花也小,池塘里的荷花则茂盛得多,叶大如盖,花色繁多,白色、粉红色、深红色、淡紫色……不一而足。“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藏在荷叶下,真不容易被人发现。在酷暑难耐的盛夏,泡在清澈的水中,躲在硕大的叶下,静静地看荷叶上的水珠滚动,听青蛙蹲在荷叶上唱歌,很是美妙。如果能发现一株并蒂莲,就更让人高兴了,可惜并蒂莲并不多见,在我的印象中,我就只发现过一株,尽管这样,也引来了乡亲们的围观和祝愿。

对荷花最为痴爱的,要数祖母了。她除了喜欢用莲子煮粥,用荷叶做烧鸡外,在我们受伤或生病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荷花给我们治疗。荷花、荷叶、莲子、莲须、藕节,都用过,效果还不错。如果发现我们流血了,她就把荷花和荷叶捣碎在一起,敷在伤口处,清凉、止痛又止血,只需几天,伤口就愈合了。祖母信佛,上寺庙时常把我带上,一路上就给我念叨“莲花藏世界”,还给我讲菩萨的坐垫叫莲花座,我们这里天生有那么多莲花,肯定是有菩萨的,谁、谁、谁生病了、有难了,只要向着荷花跪下,念几句“菩萨保佑”就化解了。我曾怀疑祖母信佛主要怕是因为佛中有荷花吧。祖母讲故事的水平不高,听多了我就感到厌烦,总想找茬打断她。一次我问祖母:菩萨心肠那么好,可为什么要坐在莲花上呢?他不怕把莲花坐坏了吗?祖母回答不出,嗔怒着说,你这孩子不要亵渎了菩萨。还扬起手,故作要打我状,我假装吓得向菩萨跪下,并大呼菩萨保佑啊!回到家,祖母告给父亲听,父亲呵呵一笑说:问得好啊。莲花很大,能承重,菩萨是神,轻重自如,是不会坐坏莲花的。莲花是从淤泥中长出的,但又不被淤泥污染,非常香洁,和佛的观念是一致的。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但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则是我们要学习的。我懵懂的点点头。

第一次听荷花的故事,是父亲讲给我的。那天,父亲拿着一块洗净的莲藕问我:这个像什么?我说:像妈妈的手臂。父亲又指着两头的莲孔对我说:数数看,有多少个孔?我仔细数了数说,“这头有七个,那头有六个”。父亲随口吟出“一弯西子臂,七窍比干心”,并给我讲朱元璋微服私访时,与卖藕的菜农对对子的故事,还延展开来,讲西施如何以身救国,比干如何以死谏君。听得我热血沸腾。小小一节莲藕就这样在我幼小的心里播下了忠诚和爱国的种子。

第一次记录荷花,是我读小学时。那天上学,突遇降雨,毫无准备的我随手折下池塘里一只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并把上衣和鞋子脱下来放在书包里,我就这样举着荷叶、光着上身、赤着脚走到了学校,惹得淋成落汤鸡似的同学们哄堂大笑,但老师却投给我赞许的目光,并在我那天的日记《举着荷叶去上学》上打了个大大的“√”,还用红笔写下了“常做有趣之事,定非无为之人”的批语。多年后,当我考上大学去向他辞行时,他说还记得我当初举着荷叶到校的场景,我羞赧着埋下了头。

如今,给我批阅作文的先生,讲故事的父亲和做美味的祖母早已作古,就连当初那个举着荷叶、光着脚丫去上学的少年,也已两鬓染霜了。小河里荷花已绝迹,一畦畦的荷塘已经荒芜,那片亭亭玉立的荷花,只盛开在我心田里了。欣慰的是,生活的城市近郊又打造了许多高规格的荷塘,每到周末都可以去观赏荷花,荷花的种类也比以前丰富,游客也很多,拍照的、玩抖音的、搞直播的,好不热闹。只是我还是会想起儿时的那片荷花,想起我的祖母、父亲和先生。我想告诉他们,我一直以荷花自喻,我甚至常常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荷花,有蜻蜓立在头上,有青蛙蹲在身上,有凌波仙子“小楫莲舟”“芙蓉向脸两边开”“采罢江头月送归”……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李建彬(泸州市政协副秘书长)

摄影:蓬州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