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医生护士送的礼

廖志林

给医生护士送红包或请客送礼，这是我们医院管理者反对禁止、并且要严肃处理的；但如果这件事是自己母亲生前嘱托，怎么办？

2018年春节，我回农村老家看望母亲，此时的母亲已经是乳腺癌手术7年后复发并广泛转移，姑息治疗14个月。

晚上，我和母亲在火塘边一边煮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母亲对我说：我死后，你出丧以后要抽时间从成都回来，把攀枝花中心医院给我看病的医生护士，还有渔门镇医院的医生护士请到家里来，杀一只大骟羊请他们；这个人情，我是还不上了，只有你这个大儿子来还。一定要记住办哈。

我在家的那几天，几乎每天晚上母亲都要讲一次，也许是脑子糊涂了，也可能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家乡人记情，凡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一定要感恩还人情；要么人家有事赶礼，要么杀个牲口请人吃饭；牲口杀得越大，表示恩情越大，最大的恩情是杀牦牛。母亲定下的标准是杀大骟羊，这是仅次于牦牛的第二等大牲口，表示她要我还的人情，仅次于最大，属于次大恩情。

我和母亲开玩笑说：从攀枝花翻山越岭一百多公里山路来我家吃顿羊肉，吃肥了都走瘦了；放心，我自有我的感恩方式。母亲问我：你咋感恩？我说我是记者得嘛。我写一篇文章表扬他们，不比杀大骟羊更有意义？母亲不以为然，悠悠地说道：你的文章能值几个钱哦？

君子之交淡如水，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礼尚往来。为了能让母亲生前看得见我认真办了她交代的事，去年3月7日，我写了长篇通讯“一个卫生记者对医联体的亲身体验”，发表在我的自媒体上。下面是这篇通讯的全文。

在《健康报》记者和华西医院宣传部长岗位上，我曾以记者或医院管理者的角度写过不少关于医联体建设的新闻报道、评论和管理文章；而最近几年，我作为病人家属，深度体验了医联体的服务，见证了家乡医院从渔门乡镇卫生院成长为攀枝花市中心医院渔门分院后的内涵提升；这种体验让我有了一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写作欲望。

我父母都在家乡农村，70多岁了。父亲患有白内障、糖尿病、骨关节炎等常见老年疾病，多次在华西医院和家乡医院住院治疗；2011年4月因结肠癌合并肺转移在华西医院两次开刀，分别由刘伦旭教授胸腔镜切除肺癌，由舒晔教授开刀切除结肠癌。母亲偶有小恙，2011年8月也因乳腺癌在华西医院由汪静教授开刀切除乳腺癌，郑鸿教授施以化疗。

之后，从2011年至今，父母又分别多次患病住院，均在家乡的各大小医院，没再到华西医院住院治疗，这让我有机会从病家的角度深度体验中国医联体建设的过程和成果；作为中国排名第二的医院中层干部，没有让父母每次都到华西医院来治疗，不是我舍不得花钱或看不起病，而是现在家乡医院的水平已经能够处理父母的病情，解决更多的问题了。

母亲是没多少文化的农村老太，信寿命天定；她找人算过自己的命，还替我也算过。因此在医疗过程中母亲不是一个好患者，依从性很差；2011年手术后的化疗，她想方设法拒绝，计划疗程也只做了三分之二就坚决不做了，理由是“生不如死”；之后又拒绝来华西医院或在家乡医院复查，母亲的固执为后来她乳腺癌复发并转移埋下了伏笔。

父母癌症手术后，恢复得相当好，可以说是完全治愈；之后的几年，我鼓励他们出去旅游，北京、海南、湖南、云南、台湾等地都去过，2016年暑假，我还叫读高中的侄子陪爷爷奶奶到峨眉山旅游；但到2016年底时，母亲明显感觉到胸部疼痛，我原来的担心可能已经发生。我叫她来华西医院或到攀枝花中心医院去看看，她依然不听；直到2017年春节正月初七，已到不能说话、呼吸也相当困难后，才被我们强行送到攀枝花中心医院急诊，收入胸外科治疗。检查的结果比我预想的还严重，乳腺癌复发，合并肺、纵膈多处转移，满胸腔的血性积液压迫肺至呼吸困难。

说实话，因为我的缘故，攀枝花中心医院对我母亲的治疗非常重视；但诊断结论是一致并且悲观的，母亲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不仅没有手术机会，而且身体条件也已不耐受手术、化疗等重型治疗和猛药，只能对症处理姑息治疗；具体而言就是行小切口手术插管将胸腔积液缓慢排除，然后调养胃口，对症处理癌痛。治疗方案是胸外科付立主任、李勇医生等和我一起商量制定的，我也将这些情况请教了华西医院的相关顶级专家，并得到他们的一致认同。

我原以为这就是母亲最后的日子，去年春节假满回华西医院上班后，我又利用周末飞回攀枝花去陪伴母亲两天，并且做好了随时回去料理后事的准备。没想到住院二十多天后，母亲奇迹般的康复出院了，这让我大喜过望。

出院时，攀枝花中心医院把母亲后续治疗交代给离我家仅19公里的攀枝花市中心医院渔门分院。这家医院原来是渔门乡卫生院，1998年因二滩电站建设县城被淹没而南迁，为满足盐边中北部片区近十万人的就医需求，由永兴乡卫生院、渔门乡卫生院合并，组建盐边县人民医院渔门分院。2011年，该院在完成新建后挂牌盐边县中医院，同年受盐边县人民政府委托被攀枝花市中心医院正式托管，成为攀枝花中心医院的医联体单位之一。这一系列的华丽转身和之后的水平持续提升，让我的家乡父老就近有了更可靠的医疗服务保障。

母亲出院后，我从华西医院给她开了止痛药和靶向药在家服用，当然随时都可能出现严重状况，幸好有攀枝花市中心医院渔门分院，我母亲出现状况才可以托付，还减少了每次上百公里的大山翻越和远距离送医。去年6月，母亲病情加重到渔门分院住院，我急忙赶回；当我赶到渔门分院时，父亲在给母亲办理出院手续了，因为母亲的病情得到极大缓解。对此，母亲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病真的很重，感觉快要死了”；我开玩笑说：“我就是你的药，我回来你的病肯定会好。”就这样，平时家里吃药，情况严重时到渔门分院住几天院，至今母亲情况还非常不错，尽管每天还要痛一两个小时，但不痛的时间可以步行1公里，疼痛的范围也在缩小；今年春节回家我还开车带着母亲到附近景点去玩了半天。

由于父母多次到渔门分院住院的缘故，我有幸认识了攀枝花中心医院下派到渔门分院当院长的胡强医生和其他基层同道。胡院长很年轻，充满朝气和干劲，他和分院领导班子都非常敬业，而且很有想法、也很有办法；无论是医疗业务水平的持续提升，还是医院管理的规范，以及医联体终末端的乡镇卫生院的建设，他们都有一揽子因地制宜切实可行方案和实践。在医联体建设方面，建成了以攀枝花中心医院为龙头，以渔门分院为支点，辐射盐边县北部片区各乡镇卫生院的医联体纵贯线，并取得显著成绩，用当地群众直白的评价就是：“现在渔门分院和乡卫生院的生意好得很了”。从医院管理和医改的角度看，这是基层医疗机构在医联体模式中，服务能力和群众信任度逐渐提升的证据。

在大型公立医院工作，我们必须思考和实践医改，在我看来：分级诊疗既是医改的过程，更是医改是否成功的标志，而医联体建设是推进分级诊疗重要抓手，甚至是不二法门。从我以病人家属身份对攀枝花市中心医院医联体的深度体验，我们可以非常自信地期待医联体建设的未来；因为医改的成果，不仅是我们奉献给社会的，也是我们奉献给亲人、以及我们的未来的礼物。

这篇文章在我的自媒体上发表后，很快就获得十万加的阅读量。被新华社编辑发现后，征求我的意见是否愿意投稿；其实作为《健康报》驻四川记者，这篇稿子我原计划是投给《健康报》的，但能在新华社刊发自己的长篇通讯，你说我是愿意呢、愿意呢、还是愿意呢？于是我的投稿方向就叛变了。

文章经新华社客户端发表后，至今已有上百万的阅读量。我在母亲生前把这篇文章给她看，对她说：你交代的事我办好了哈；这就是我给医生护士的礼物。

母亲未置可否。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统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