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旧在，蜀道已坦途

胡雪蓉

一

呷一口清茶，看蜀道嵌在书页里难上加难。

群峰如剑光在车窗外倏忽而去。

穿越秦岭！以一条路的方式拐进历史的长河。

西成高铁，瓦解蜀道的艰难，串起山与山的故事，让浩如烟海的过往，像阳光下的珠光，历历在目。

抖掉纸上的尘粒，我在细如针脚的字里行间寻找。阳光或风雨的截面，狼烟滚滚而来。残阳下的刀光剑影，铁蹄裹挟着扬尘早已烟消云散。

褒斜道上苔藓清碧，古道幽深：刘邦退而烧百里栈道的烟尘似还在云翳间掩口轻笑，羽翼丰满后暗度陈仓以夺长安的谋略至今仍在词典里熠熠生辉。

西蜀、曹魏逐鹿秦岭北麓，褒斜栈道蜀军北伐、魏军南攻，刀刃上的寒光争锋相对。为图北定三秦、再取中原，诸葛亮五次北伐，以木牛流马运送粮草取褒斜道北出斜谷口，屯兵渭水南岸五丈原，司马懿率魏军渡渭水筑营垒防守，两军对峙。刀光或剑影，在晨辉日落间筑灶生烟。

狼烟是悬在天空的修饰。风声或鹤唳，多少铁骑浩浩荡荡。几多旌旗漫卷，褒斜道石门依然在红尘中守住草木之心。16.3米的智慧开凿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人工山体隧道，世界上最早的人工穿山隧道”。石与石的坚硬，沧桑了1900多年的岁月。碧蓝的天宇之下，有花香或鸟语在剥开时光的裂痕。

二

是终点也是起点。自褒谷口，北向或南进，都需要从脚下抽取记忆。剑光扫过阳光的碎片，涂抹在鹰翅上的马蹄声剁碎经年的征战。金牛道或褒斜道上坍塌的关隘和驿站用冷雨和凄风交换命运，交换手中寒剑。

站在褒谷口，面南背北，蜀是一粒藏在心中的沃土。

西过褒水，入沮口，一轮清月相随。经勉县、金牛驿，南折入五丁峡，脚底无法生风，贴着崖壁的惊悚还在，心惊或肉跳远不足以讲述：脚下深谷无底，抬头雄峰入云，仄径于云端，幽涧涛奔浪涌，嶙峋怪石似妖兽。仓崖壁上，一刀一錾，和风和过往的云朵讲述着时光和遥远。

五丁开关处，沉睡的记忆被发酵：“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蝴蝶的翅膀在阳光里轻吟，打坐的秋风深陷遥远和悲凉。山石依然，暮色中，纷乱的脚步或铁蹄如消散于梦境的尘埃，一粒一粒坠入时光的深渊。

今过五丁关，随公路盘桓而上。群山须臾而于脚下，眼之所触，天遥地远，云绕雾缠，林木森森，绿涛万顷；白云生处，若瑶池仙境，朝霞暮霭变幻万千，轻纱漫舞，飘渺如烟；春日山花是诗，冬日白雪如画，金秋的羽翼丰盈似浓墨重彩。心境也如花开的美丽，在煦暖的温阳中低吟浅唱。

三

山高。路险。崖陡。峰峭。

一路行，一路险。一路风霜，一路心怀向往。

“蜀道雄千古，严关峙七盘”。

“西秦第一关”，用险恶陡峻竖起剑门蜀道入川的第一道屏障，用嵯峨用坚硬用深邃的冷眼看世事沧桑。

当行走不再是脚步的专利，当京昆高速和国道108线汇于七盘，当速度以“人”字贯入四川。七盘关——这四川连接秦岭以北的唯一道路枢纽，如狂奔的战马任意驰骋：用阳光打开天空与河流的辽阔，用花开的声音驱逐逼窄与黑暗，用清丽的鸟鸣唤醒春天的梦境。

古战场上的杀气悬在一枚枯叶上，葭萌关的蝴蝶有一双漆黑的翅膀。冰凉透过一滴清露沾湿悬月，金戈铁马是埋在泥土里的记忆。手捧阳光的人用温暖驱逐沧桑和凶险，鲜花在蝴蝶的翅膀上翩然而舞。被鲜血浸泡过的泥土，更懂得安宁和静好。

四

明月峡底波涌涛急，峭壁被錾开的裂口蜿蜒着千百年的传奇。古栈道演绎的故事多如谷底的浪花，每一朵都饱藏酸辛或劫难。一轮明月撕开山与山的距离，被故事填塞的栈道愈渐衰老。

当崭新的阳光照亮一丛路边的青草，往事的印记磨亮脚下古道每一块石头的坚硬，古道石窝里的积水泛着莹莹之光。

“石柜层波上，临虚动高壁”。阁壁上的栈孔像老人昏花的双眼，布满蛛网的陈旧掩藏着过往与幽深。用眼波余温轻抚，“一万七千有奇”，千佛崖造像一尊一神韵，每一尊都在讲述着1500年的风云变幻，见证着沧海与桑田。

皇泽寺的香火轻轻袅袅。一经踏上出川路便不再回头，从剑门古道走出的千古一帝，脚下的路虽崎岖坎坷，巾帼却不让须眉。女儿的柔肩，一样能担得起天下大义。用一生书写的传奇，在历史的洪流中独树一帜、熠熠生辉。

五  

雍容的绿翠成一条跨越千年的记忆长廊，饱经风霜的枝叶集天地灵气酿出一路诗意。

相依或相伴，古道旁每一个缓慢的日子都是一诺千年。生死相依或不离不弃大抵也就是如此了？道旁那些相依相偎沐浴千载风雨的古柏，还有什么语言能比得过这历经战乱烽火熬过雪雨风霜遭遇雷电利斧的坚守？当清冽的月光撒在泛着油光的石板路上，那些往来穿梭的脚步、那些奔涌厮杀的吼叫、那些沾着血腥的往事……都在如梦魇一般的幽暗里时隐时现。

“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入烟”，从枝叶间洒落的冬阳在雪地上书写着南来北往的乡愁或命运的交响。管它是铁骨嶙峋的“泰山柏”，根干连理的“夫妻柏”，可遮风能避雨的“阿斗柏”，周身无皮、无枝、无叶却活得有滋有味的“应梦仙台晋柏”，还是2300多岁的“古柏王”……“鸳鸯树”“姊妹树”“罗汉树”“观音树”“仙女树”……任由它“千姿万态羞雷同”还是“三百里程十万树”，那么多会呼吸的名字，守着星辰和繁星，看尘事变幻、任花开花落，守住古道的苍凉或新生。

浓荫如盖、夏不见日。“老柏参天合，人行翠幄中”，历经战火、厮杀、劫难，亲历古道重生，守住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照在蜿蜒如苍龙的大道，撑开春天的衣襟，让俗世与梦境在盘曲的蜀道上相遇相融。

站在时间之外，活成舒缓从容。沧桑或遒劲，染绿千载岁月。守住静谧与安宁，守住光明与辽远。

六

千亩千年古柏拥围，香火袅袅于碧翠之中。

文昌文化的滥觞之地，任时光流转，行走尘世的脚步总会在匆忙中驻留。晨钟或暮鼓伴着夕阳晨昏，睿智是菩萨指尖的光环。“文昌祖庭”的佛音，在“福、禄、寿、禧、财”的祥瑞里袅绕不去。

七曲山大庙的青瓦红墙在阳光里安谧澄净，久远的钟声回荡着浓郁的绿。澄澈和安适在轻柔的风里弥散。双手合十的人，在聆听清澈和寂静。

冰凉的石床禅悟一缕清月围裹的奇梦，福祸源善恶，荣枯即有因。

把背抗尘世负累的肉身搁置于上。让凝聚于凡胎肉骨的顽疾被瓦解被驱逐被清退，让积重的眸子重新开出涓涓细流，让紧握虚空的双手重新看见蜜蜂的翅膀和阳光与花朵。

于此，寻一处辽阔，放缓心的脚步。一念弃，一念生，如莲动，如荷开。心如盈池，守住静谧安详。在你的明眸里看见清澈如水，看见善德醇厚，看见忠孝者心若明镜。

拈一柱香，于细雨中，于森森古柏守一寓清宁，听“七曲旋淫雨，郎当哀玉环”；听心的脚步走出混沌，走出牵绊，走出困厄，走出捆束。在一盏残茶的余温里，构筑简略或辽远。

七

沉落、游弋、飞升，混沌、清凉，黑暗、明亮。

似一股清泉甘冽入心；像一杯清茶润肺清喉；若一剂良方让灵魂腾空把自己带向遥远和无限。

一枚清月、一缕温阳、一团云朵、一方蓝天、一朵顶着露珠的小花，一群飞翔的音符。把沉重的肉身浸泡于一曲文昌洞经音乐，在红尘中开出一朵青莲。一朵飞升的莲，拔出经年潜藏的俗念，看污浊或淤泥渐行渐远。

被遗忘或丢弃的原初，清水一般在舒缓或悠扬中如涓涓细流而出。

筝、琶、管、钟、鼓、铙、钹，领、和、谈、唱、诵、读。木鱼击节，丝弦相配，尘世的秘钥隐于跳跃的音符。

古道。古柏。

古庙。古乐。

苍茫。沧桑！

时光在丝竹上跳跃，现实或传统在音符里相合相承。像奔涌浪尖，似跌入深谷；如气贯长虹，像大海磅礴。为囚禁的思绪解围，为一粒雪花留一个出口。

是谁捻亮了灯芯？纠结和魔怔在轻缓悠扬中被疗治，暗处的浊被流泻的光温暖。

（作者单位：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