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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谦谨师范 襄泽众生——纪念魏仲襄先生‖邓维良

作者:邓维良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12-11 14:36:40 浏览次数: 【字体:

谦谨师范 襄泽众生

——纪念魏仲襄先生

邓维良

腊月初六要到了,我的内心早已翻起无比的哀思,如果先生尚在,今年八十大寿,又将在他的好友、同事和学生中掀起一个庆祝高潮。然而他五年前的意外去世,让这个遐想变成永远的怀念,我倍感自责和难过,焉能释怀?

魏仲襄先生,生于1942年腊月初六,自贡市大安区马冲口街道高硐社区人,兄弟姐妹共五人,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二个弟弟。先生从小家庭贫苦,但自幼刻苦好学,以优异成绩考取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专业。作为“文革”前的本科大学生,学识可不是现在的大学生所能比拟。先生的求学道路,是一段苦楚的往事……

一、辛酸求学路

1962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先生正逢高考,但1.2元的高考报名却难住了全家。他父亲早逝,全家靠母亲卖点针线小百货和姐姐在街道作坊上班维持生计,临近交报名费的头天晚上,母亲心酸地告诉他,家里实在没钱,无法帮助他完成高考。他彻夜难眠,早早起床,想早点到校给老师告别,免得同学们笑话。6月的自贡已非常炎热,年少瘦矮的他在忽明忽暗的路灯照射下,径直往学校方向走去。天气实在太热,街道两边时有将凉板搭在人行道上睡觉的人。就在下一段台阶时,突然看到台阶侧面坚着一个黑色的钱包,而在数米处,一个壮汉赤裸上身鼾声熟睡。他慌忙捡起钱包揣进裤兜里,快速离去。

他平生第一次做了这么不齿之事,以至于走了几条街后才惴惴不安地掏出钱包。天啊!里面竟有2元钱,他激动得心都冒到了嗓子眼上了……正是这2元钱,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顺利报了名,考上了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开启了他新的人生。说到此处,先生的眼睛湿润了!

大学生活虽然美好,但贫穷的家境却不能供起他完成学业。“我姨妈姓廖,解放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年经时漂亮能干,对我很好……”先生时常向我说起。自姨妈嫁给姨父后,就到了重庆市巫溪县盐业公司工作,姨父官至盐业公司一把手,家境自然没得说,而姨妈没有生育,在他大学最需要钱时,帮助他能顺利完成学业。后来,姨妈过继了舅舅家的表弟,让他顶替了工作,也是官至盐业公司的领导。

1993年,先生调到泸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工作后,为报答姨妈当年的资助之恩,毅然把姨妈从巫溪接到泸州身边照料,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去世。最可贵的是,他最后把姨妈生前的遗物、金戒指等贵重物品,毫不保留地全部奉还给了表弟。

魏仲襄老师(左)

直到先生去世,除了满屋的书籍外,没有其他财产,我知道他的大部分收入都资助贫困学生和他的弟弟去了。

先生求学的辛酸经历,使他一生都在帮助别人。他的感恩和奉献精神,也在一直启迪着我。

二、“文革”受害者

“您当年可是‘文革’前资格的本科大学生,怎么会到泸县这么偏僻的教书?”

“当年我们这些大学生都是包分配,回户籍所在地工作的。我是自贡市区的户口,自然是要回自贡市教书的。分到泸县是因为当年有个泸县的同学与自贡的同学好上了,为照顾他们,我和他换了工作。”先生漫不经心地回答我。

“那也不至于到奇峰这么偏僻的教书?太委才了!”

先生点燃一支香烟,刚毅的眼神徐徐陷入了深思……

1966年5月、8月,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十一中全会后,“文化大革命”全面发动。从此,全国开始了十年内乱。先生在1966年9月被分配到泸县二中后,就身不由己地圈入到“文革”的旋涡之中。

给他的人生带来严重灾难的,祸起于收听“敌特电台”事件。

魏仲襄老师

先生到泸县二中没两年,就被安排到喻寺那边,参加所谓的“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同时参加劳动还有一群教师和学生。每天都是高强度的劳动,劳动之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其中一位教师有台收音机,大家就听广播打发时间。一天晚上,有人突然说到“能不能听听苏联的广播?”魏先生听后大吃一惊,赶紧制止,言语间发生了争执。本来是没有收听的,但收听“敌特电台”的消息却不径而走,由于家庭成分不好的原因,作为主动制止的魏先生却被认定为主犯,被带回泸县二中隔离审查长达半年,每天被要求交代问题,受尽了无数非人的折磨……

最后,先生被打成右派,遣送到泸县九中,直到1978年才得以平反,恢复名誉。在这十年的迫害中,他失去了最美好的年华,失去了大好前程,更失去了他一生的挚爱!从此,他选择了孤独与沉默,终身未娶……

我曾多次问过先生,“文革”是怎么挺过来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伤害让他不再相信爱情?他只说过一句话“泸县二中是他的伤心地,永不踏二中的校门。”其他问题始终缄默不语,至此,这些秘密已永远不能破解!

三、建校拓荒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神州大地开启了改革开放的序章。1982年,泸县县委、县政府决定将原泸县十中改为泸县农技校。在组织关心下,魏先生被调到泸县十中任教导主任。开始的农技校不过是想发展桑蚕养殖专业,后来大家觉得没什么前途,考虑到泸县是建筑之乡,在外从事建筑务工的人很多,各乡镇都有建筑队,这是泸县特有的优势产业。于是,魏先生他们先后到全国各地走访调研,在泸县建工局支持下,农技校正式向建筑学校转型跨越。

转型以后,先生把毕生精力都专注到建校发展的事业上。除参加行政管理外,还担任文化课老师,积极申报各类教学指标和奖项。他把学校的资料和档案管理得井井有条,把泸县建校的办学质量和知识度提升到泸州市的先进行列,不久后被提拔为副校长。

魏仲襄老师

他对学生非常好,只要是家庭有困难的学生都是无私帮助。每届学生的基本情况他都了如指掌,能随口叫出他们的名字。

他对同事很关心,只要是同事有麻烦,他都想办法去解决。办学初期,师资力量薄弱,国家连续派出二届中央讲师团到建校支教。这些老师离开后,他坚持每年给他们寄上手书的《新年贺卡》,直到去世,让这些曾经支教的老师们无不为之感动。

先生调到泸州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工作时,全校师生依依惜别,德高望重的伍世华老师极为惋惜地说到:“魏校长的离开,是泸县建校的损失!”

四、史志工作狂

1993年,魏先生因扎实的文字功底和严谨的工作作风,被市领导点名抽调到泸州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工作,担任副主编。他的到任,立刻让泸州市地方志工作质量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主持编修了一系列历史文献,逐字逐句校对每个章节和篇幅,真实还原了泸州的历史,填补了泸州历史记载上的诸多空白,被誉为泸州史学的“百科全书”。他优秀的编撰能力得到组织认同,多年度被泸州市人民政府和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评为先进工作者。他经常到各县区政府和企业事业单位去讲学,深受各单位欢迎。直到2003年退休后,他还被继续返聘回单位担任顾问。

此外,先生还被邀请兼任过《泸州日报·酒城星期刊》的编辑。那时,我经常看到他利用周末时间设计版面、收集素材,走遍泸州的大街小街,挖掘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逸闻趣事。后因工作实在太忙,没有继续兼任。

先生谦和待人,成绩显著,赢得组织和同事的尊重与认同。他曾告诉我,组织本来已决定提拔他为总编,解决他的副县级待遇,但他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孑然一身,无欲无求。于是,他婉言谢绝了组织的好意,将总编职务推荐给年轻的同事。对此,这位同事至今都很感激和怀念他。

他废寝忘食地执着于他的史志工作,为了照料姨妈的工作,就专门请了一个保姆给她洗衣做饭。我每次去家里看望先生时,姨婆总是给我唠叨:“你们老师简直就是个工作狂,每天很晚才回家,晚上还要写材料到深夜,周末又回办公室加班,劝他又不听,我看他的身体怎么遭得住哟……”

五、师生情未了

在魏先生数千学生中,也许每个人与他有着各自不同的交集和故事,但绝大多数的人对他都会讲出二个字“感恩。”我更是如此,自认为是他最关心和信任的学生之一。我感激先生,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们的相识,要从入学报道说起。

(一)相 逢

我初中毕业那年暑假,个头已长高,家里缺少劳动力,我和父亲每天都要帮人打谷子,俗称“换活路”。连续打了二十来天后,正逢得胜赶场,我上街理发。命运有很多机缘巧合,正当我准备回家时,碰到周敬明老师。我经过这段时间打谷子,皮肤早已晒黑,加上刚理完发,周老师没有认出我,我主动招呼了他。他看我一眼,突然惊讶地说:“你怎么才上街哟?学校有你的录取通知书,都好久了!”我急忙回学校,找到班主任韩德平老师。他见到我也是痛骂一通,然后把录取通知书给我,让我赶紧去建校找他的同学谢帮全老师。我打开录取通知书一看,已错过报到时间半个多月了。

第二天,我和父亲一大早就往泸县建校赶。刚出奇峰场,父亲就不停地与同行人搭讪,询问是否认识谢老师。没想到,刚到杨湾水库,同行人就指向一对中年夫妇说道:“那就是谢老师!”父亲向谢老师说明来意后,谢老师说:“我要到街上办点事,你们去学校找魏校长。”

暑假期间,学校没有什么人,我们几经打听,顺利来到教师宿舍底楼找到魏校长。他个子不高,身体微胖,满头白发和络腮胡,咋一看有60多岁(其实才48岁),上穿背心下穿短裤,脚踏泡沫拖鞋,感觉土得像跟一个农民。父亲把情况介绍后,我把录取通知书和户口簿递给他。他仔细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册子,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着学生信息,然后认真记录起来,轻言细语地说:“这种情况特殊,没有关系,9月1号按通知书上的要求来上学就可以了。”

前后就10分钟左右时间,父亲没有想到如此顺利,欣然与魏校长道别。魏校长起身送我们走出楼道。父亲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他感动得一路说道:“魏校长是通情达理、爱护学生的好人!”高兴之余,破例在奇峰街上招待我吃了西瓜。

(二)点 名

开学不久,有天晚上自习课,魏校长端个盒子突然走向讲台,原来是来给我们发校徽。当准备发给彭同学时,由于距离有点远,就抛给彭同学,彭没接住,塑料校徽摔成两段。魏校长见壮,关切地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补一个。”我生性活泼,因彭同学刚被选为班上的保卫委员,于是抢着说:“他是我们的保长。”魏校长转身看着我,用自贡卷舌口音笑着对我说:“邓维良就是甲长!”

全班同学齐刷刷看着我哄堂大笑,平生第一次遇到校长这么亲切地点到我的名,我受宠若惊,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以至于同学们都以为我是魏校长家的亲戚。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才开学几周,魏校长仅凭当时10来分钟的一面之缘,准确地记住我的姓名和班级,我激动万分,感到遇上一位好校长。从此,坚定了我刻苦学习的决心!

虽然魏校长并没有直接教我,但在学校里特别受师生们的尊敬和爱戴,他犹如建校的定海神针,再调皮的学生,在魏校长面前都要夹着尾巴绕着走,被全校师生尊称为“魏先生”!其实,魏先生也有童真的一面,他经常给同学们开玩笑,搞得大家捧腹大笑,又被同学们背后戏称为“老儿童”。

在魏先生激励下,我以优异成绩顺利完成学业。魏先生也在1993底离开了建校,到泸州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上班去了。

(三)姻 缘

对于我这些一无关系二无背景的农家孩子来说,就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自从实习到毕业后大半年,都没有找到工作。命运确有很多机缘巧合,正当在最迷茫时,我收到了魏先生的来信。信上说帮我找到女朋友,让我赶紧到泸州找他。原来先生办公室一位同事的亲戚和我是一个镇上的,同事想托他在优秀的学生里帮忙找一个男朋友。不得不说,魏先生的思维真是缜密,千挑百选,首选是我。于是,在魏先生和他同事撮合下,我后来顺利组建了幸福的家庭。我也因此在泸州有幸与先生共同生活半年多时间。在该段时间里,我几乎成了他的“贴身秘书”,我们经常一起散步、郊游、谈心,他给我说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过往。那时,他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在打理,连他在市政府宿舍的房子都是我亲自设计、找人装修的,我们师生之间的情谊在此期间得到了升华。

魏仲襄老师与本文作者邓维良(右)在一起

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得以固定,不仅收获了爱情,还有了较好的工作。很多人说我的字写得好、文笔流畅,根本原因还是得益于先生的赐教,但我才疏学浅,天赋太低,最终连皮毛都没有学到。

先生的字写得非常漂亮,不同于一般书法,独具一格美于字帖。他专门指导我写过字,他的字有两个特点:一是普通人写字都是抵到信笺纸每隔下划线,而先生字是写在信笺纸每隔中间,上下不抵线;二是他写字很轻,在第二页不会留下痕迹,他还能在软绵的餐巾纸上写出漂亮的字。

以前,我的写作水平很烂,常常词不答意,口水话连篇,内容平淡,逻辑混乱,难登大雅之堂。在他指导下才有所见长,知道了立意、铺垫、对比、递进、抒情等写作技巧。我后来尝试写过一些文章,反响还不错。现在看来,先生指教让我受益匪浅。

(四)离 别

相处总是短暂的,不久后,我离开了先生到省外去发展。但我已视他为至亲,在泸州不管有什么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他;我会时不时给打电话,嘘寒问暖,他也总会在电话中饶有兴致地说他的工作和生活点滴,乐于向我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我只要回到泸州,首先就去看他,他见到我会很高兴,我也会接到他到家里住上几天。后来,我给他配了手机,给他注册了QQ和微信号,但他开始会用,过段时间又不会了。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近十年,直到我2017年国庆回到泸州。当我陪伴他回家时,八层的楼梯他竟然歇了三次,到家时早已气喘吁吁。我心痛地说到:“先生,您已经75岁,不能再一个人过下去了!”于是,我带着他走访了几家养老公寓,但他清静惯了,无法接受人员嘈杂的环境。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学长潘向东与我取得了联系,他说原建校职工刘汉铭就开办了养老公寓,可以找他帮忙。刘汉铭很尊敬魏先生,非常热情地帮他安排了天立花园的底层老年公寓,单间带卫生间,还给他配了书桌,24小时有人照料。大家都觉得很满意,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临近春节,公寓负责人小曾给我打来电话,说魏先生住不习惯,不想住了。于是我给先生打了电话,劝他岁月不绕人,要选择随遇而安,接受新的生活方式,如果觉得费用太高,由我来解决等等……魏先生电话中告诉我:“还有好多文章没有写完,来回拿资料不方便,春节要去昆明廖学长那里过年,等过完春节再说。”

2018年春节,我回到泸州后,专门到天立花园的老年公寓看望魏先生,被告之他不在。于是,我天真地以为他去昆明了……

(五)魂 归

2018年3月的一天,临近下班时,突然接到张永鸿校长的电话,被告之魏先生在家中不幸去世,被发现时尸体已腐烂……听此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我久久未能平复阵痛的心悸,顿感无比地自责和难过,至今仍不能释怀!

由于尸体已不成人形,只能先予火化。清晨,我和几位校友神情凝重,静静地守候在火化炉外,当看着电子显示屏上跳动着“魏仲襄”三个字时,我的内心竟是无比地悲痛,难以接受先生会以如此凄惨的结局谢幕人生!火化完后,在工作人员协助下,我们抱着他的骨灰盒放入灵堂。下午4时,先生的生前好友、同事和在泸的学生近三百人,在殡仪馆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

追悼现场,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在最后作了10多分钟脱稿发言,对先生前半生的辛酸、高尚无私的品格以及与他相处的一些往事进行了追忆。当联想到先生一生的不易、无私的奉献和不幸地离去时,我瞬间百感交集,几度哽咽,情到之处,不禁潸然泪下,这是我向先生所作的最后告白……

次日寅时,我们一行十余人,冒着濛濛细雨,护送先生的灵柩回到他阔别50多年的故乡,葬于自贡市大安区马冲口街道原高硐小学后面的坟山上。当骨灰盒放入墓穴时,我们每人手捧三把黄土盖在骨灰盒上,寄托了我们对先生最后不舍的告别。

墓地坐东朝西,北面挨着是先生曾就读的小学旧址,西面山脚是自贡市的北环线,公路外面紧临碧绿的釜溪河。清风徐来,流水潺潺,川流不息的汽车伴随着频频的喇叭声,仿佛在欢呼着游子的归来。

我想先生定已魂归故里,就此安息!

六、尾 声

没有绚丽光环,平凡中却那么耀眼!

没有妻室子女,我们却饱含着思念!

没有丰功伟绩,世人却是把您歌赞!

没有华丽辞藻,感恩生命中的遇见!

您是光,为我们照亮人生航标!

您是火,给我们寒门学子温暖与力量!

您是镜,让我们懂得博爱、严谨与谦让!

您是铁,坚韧顽强让我们学会坦然面对一切!

人终将一死,但真正彻底地离开,是尘世间从此没有了他的任何记忆!我们要经常唤起对逝去亲人朋友的思念,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谨作此文,纪念魏仲襄先生!

写于2022 年12 月1 日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邓维良(四川省泸县得胜镇大水坝村人,目前在贵阳某国企务工)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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