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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走近刘弄潮③:少年弄潮‖吴再洪

作者:吴再洪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3-01-19 19:31:19 浏览次数: 【字体:

走近刘弄潮③:少年弄潮

吴再洪

那赖在母腹中迟迟不肯出世的孩子,是个奇异的精灵。人们弄不懂猜不透,他为什么会在母腹中滞留那么长久。也许,他预知外面的世界有寒风,有阴雨,有乌云,有迷雾,而他畏惧那冷涩与凄苦。于是,他怯懦地深藏在母亲温暖的港湾,千呼万唤不出来。也许,他觉得自己还纤细,羸弱,而要战胜即将面对的一切,必须积蓄力量,使自己具备足够的坚强。于是,他贪婪地汲取着母亲慷慨的奉献,千呼万唤不出来。

但是,鲜活的生命是勃发而充溢的,逃避不开藏匿不住。1905年5月1日(清光绪31年农历3月27日),这个婴儿终于带着勇气、自信与挑战,闯入了大千世界,走进了沸腾人生。人生就是这么有趣,历史就是这么必然。诞生于5月1日全世界劳动者团结、战斗的节日,这个孩子便自觉肩负一副沉甸甸的为劳动者利益奋斗一生的社会重担。

这孩子,就是刘荣春的孙儿、刘华山的长子——刘弄潮。曾用名刘作宾、刘砻潮、刘达、刘旷达。

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刘弄潮,在亲人们的百般呵护下,度着幸福的童年。从4岁起,治学严谨的父亲就开始对他严刻雕琢。每天上午,他跟随在新繁县立高等小学堂任副校长兼教员的父亲,到设在东岳庙的学校去,旁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文教科书》和算学。下午,父亲给他讲解《史鑑节要》《唐宋八大家文选》。晚上,母亲还要督促他诵读、抄录《唐诗三百首》。

东岳庙是新繁县城里一个大庙,建筑得特别富丽堂皇,大殿雄伟肃穆,东西两廊在油漆栏杆之内分塑了十殿泥像,大小一如有血有肉的活人,喜怒哀乐的神情逼真动情,特别是半空还塑有雷公电母,生死界上更塑有丑魔无常。这些凶神恶煞虽然露出仇视的凶光,令世俗无知者感觉恐怖,但幼小顽皮的刘弄潮,却因受到父亲反对迷信的鼓舞,偏就敢于爬到那些鬼怪的肩头上,表示自己“不怕”的胆量和冲破地狱的勇敢。

刘弄潮小时最盼望独居山林的爷爷归家探亲。爷爷不仅带来山货野味,还会送他几件亲手制作的竹雕木刻小玩艺儿。爷孙俩见面不多,却有滔滔的话题。

老人沉默惯了,即便回到家里,对儿子、媳妇、邻人也是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唯独对小孙子,一见面就掩不住笑脸儿,话也多起来。其实,要不为多看几眼这孙子,他是不会下山的。许是血缘基因的遗传吧,反正这祖孙俩就是投缘。那倔老头儿把残留在心中的爱,都倾给了这孩子。而刘弄潮对谜样的爷爷,也有着莫名的依恋。每当爷爷返乡,他会千缠万磨,央告爷爷带他到山林住几日;而当父亲带他到山里探望爷爷时,他也会千方百计求得父亲同意,让他留下多陪爷爷几天。

站在玉垒峰顶,望着宝瓶口滔滔奔腾怒吼着的岷江波涛,幼小的刘弄潮,常常被那江河奔流喧嚣的气势所吸引,更为勇敢的放筏工与激流恶浪惊心动魄搏击的惊险所震撼。由于上游的江流太急无法行船,运输木材都采用放木筏方式,让木筏在惊涛骇浪中顺流而下,直冲到灌江口,再向西分流进入沱江。驾驭木筏的舵工既要胆大,又得机智,他们随时都在与死神进行着殊死搏斗。因为掌舵时稍慢片刻,就会把木筏撞毁,冲入旋流,弄得筏散人亡;若稍快一刹那,木筏就会被冲得旋转起来,被随后而来的大浪拍没,还是落得筏散人亡。惨剧时常发生,看着这人与自然的惨烈较量,刘弄潮心中既充满对大自然的敬畏,更充满对劳动者的同情。

有时,祖孙俩会在薄暮中走下山岭,漫步到岷江岸边。岷江伏龙渡上,架着一座名叫“安澜桥”的竹藤索桥,八根编成碗口粗的篾绳,从东岸牵到西岸。长绳上横放着间隔半尺宽的木板,从夹缝中可看到脚下波涛的汹涌翻腾。人走上去晃晃荡荡,越远离岸边走近江心,越觉得桥板动荡得厉害。刘弄潮常在爷爷牵引下,一面大声尖叫,一面跳跳蹦蹦地在动荡的桥上跑来跑去,快乐极了。

溶进大自然、活泼在山野中的刘弄潮,爱在满目苍翠的竹林间欢跑,爱在横溢的溪流中嬉戏。他爱睡在爷爷那间透着山风的茅屋里,伴着岷江的涛声恬静地入梦,更爱坐在月色迷离的婆娑树影下,听爷爷讲那些听了让人血热的往事……

宣统3年(1911年),刘弄潮6岁读初小时,高等小学堂搬到城外文昌宫,刘华山升任校长。文昌宫风景清幽,古柏森森成林。往年只有一个道士蛰居在那里熬炼膏丹,种菊栽菜,自赏自食,很少有热闹场中人绕道去寻访幽趣。小学校迁至这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便打破了往昔的静寂,沉闷中添出了勃勃活力。当然,较之城里的喧闹,文昌宫还是太过宁静了些,这恰又符合刘华山淡泊平和的心境。他关起宫门,自成一家,认认真真教书,自由自在做人。不过,在静观世变中,过去的学生来看望他,常能传来外面及外省的消息,刘弄潮也喜欢静静地听。当时,正值四川保路运动高涨时期,小小年纪似懂非懂的刘弄潮,常为平素儒雅斯文的父亲,在与学生们谈到政府的卖国行径时,表现出的义愤填膺所惊诧。

端午节后的一天早晨,刘华山宣布停课一天,他要与老师们一起进城,到陕西馆听什么演讲,说是四川人要争回自己出钱的铁路由自己办。其实,什么叫铁路,当时不仅小学生搞不清楚,就连很多大人也从来没见过,有的人甚至还以为是拿钱买铁来铺路呢。不管怎么着,既然老师要去,做学生的也乐得跟着进城去看热闹。于是,刘弄潮与同学们一窝蜂似地跟随老师直奔陕西馆。

只见人群中有位文弱书生正站在桌子上大声疾呼,边述边哭。一打听才知道,他是省城铁路公司的职员。他慷慨陈词说,这条从四川到汉口的铁路,原是皇上答应从田粮上附捐集股,由四川地方自己办理的,现已筹集了一两千万两纹银的股款,忽然钻出几个卖国贼,主张把川汉铁路由政府收回,阴谋卖给洋鬼子去包办。眼睁睁看着落在自己口里的肥肉吃不成,还是小事;如若大权掌握在洋鬼子手上,运兵打仗灭亡中国,叫我们的子孙都当亡国奴,岂不欺人太甚!所以,现在要组织“四川保路同志会”,保住川汉铁路自己办的权力。

话还没讲完,已是群情激昂人声鼎沸,人们高声齐喊:“赞成!”接着,连摆摊开店的人也都歇了生意,挤进陕西馆二门来签名。受到民众为抗议列强瓜分侵占中华利益而群情激愤的热烈爱国气氛的感染,刘弄潮也挤进报名参加保路同志会的人堆儿里,工工整整地签上“刘作宾”的大名,成为保路同志会的一员。

1913年,8岁的刘弄潮正就读初小时,县立高等小学堂特别招收插班生,在父亲鼓励下,他信心十足地去报考,竟一下插入第八班。年纪幼小的他,自豪地跨进了门口悬挂木刻“讲求实学 造就通才”八个大字校训的高小校门。初试的成功,极大地鼓起了刘弄潮的学习热忱,他日夜苦读,努力学习各种知识。这时起,他开始阅读《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开始写《随知随想录》,开始议论《古文观止》《东莱博义》的是非得失。在父亲影响下,他对数学十分着迷,刘华山为培养他对数学的兴趣,常同他做速算或一题多解的比赛。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高小快毕业(当时高小应读3年,但快毕业时,全班仅剩7人,因此合并到高一级的班里,提前半年于1915年夏毕业)的刘弄潮从街头拾回一张传单,是全体留日归国学生印发的《警告全国父老兄弟姐妹们》,内容是反对日本妄图吞灭中国而强加的不平等的二十一条秘密条款。文笔犀利的檄文,言辞激越的讨伐,恍若晴天霹雳,震撼着刘弄潮幼小的心灵,他从没有读过这样雄才大略的文章,从没有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檄文,文章深深激发了他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吞并中华的深沉忧患与愤慨。他一读再读,旋读旋哭,读到伤心处“空山已无歌哭之地,天涯不容漂泊之人”,才看到传单最后的署名人——李大钊。由此,他对传单撰稿署名人、留日学生总会公推的代表李大钊钦佩至极。

李大钊,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竟然透过一张薄薄的纸片,深深镌在了刘弄潮稚嫩的心上。是偶然?是缘分?也或许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吧,谁都不曾料到,刘弄潮跌宕起伏的一生,都将注定与这个名字纽结在一起……

刘弄潮10岁时,父亲在发妻病逝大约3年后,续娶了继室。这本是情理之中的寻常事,刘弄潮却制造出一件轰动新繁的大新闻。

一天清晨,车水马龙的城门口阻塞了。人们闹闹嚷嚷地围成一团,城墙上赫然贴着一张字迹稚嫩而工整的告示。识字的人在看,在读;不识字的人在听,在问。看完,读完,听完,问完的人们却不散去,三个一伙,五个一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张署名“刘作宾”的告示,是刘弄潮贴在城墙上的。他对父亲续娶持不同看法。于是,这个性格独特的孩子,以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采取了独特的行动。他不吵不闹,却不声不响地写张文情并茂的大告示,一径贴到了城墙上,阐明自己的意见。他写道,母亲不幸辞世,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社会要求女性从一而终,那么,男人不是一样应该遵循吗?他宣称,父亲可以再婚,但从此就不再是父亲,而只是自己的“二爸”了。他表示,今后将会向孝敬父母般孝敬“二爸”和“二娘”,因为他们是自己的长辈。

1915年的新繁,还是一个传统观念浓厚、闭塞守旧的县份,男人虽不兴三妻四妾,但鳏夫续弦还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闹出儿子抨击老子续娶,近乎脱离父子关系的奇闻,真是让民风淳厚、老实纯朴的新繁人大吃一惊。不过,有些时候,事情太违常理,反倒叫人们不知所措。何况,刘华山在地方上颇有声望,是尽人皆知的留过洋的新派文人,那么,他的儿子,一旦行事别出心裁,也就不足为奇了。所以,民众不仅没有对这件原本应视为大逆不道的行为加以斥责,反被这10岁男孩儿的胆识与主见所打动,竟不约而同发出惊叹之声。

男人们议论道:这个娃儿了不得,敢干涉老子讨婆娘的事,道理一箩筐,将来做得大事情。

女人们疼惜地说:好个孝顺娃儿,滴点儿大的年纪,就晓得给娘争气。

尽管固执莽撞的儿子,冒昧干出了那么令自己尴尬难堪的事,但开明豁达的父亲不恼不怒,在惊异震撼中,更加珍爱有独立不羁个性的儿子。

然而,面对父亲的谅解宽容与疼爱,有着祖父一样偏执倔强性格的刘弄潮,从此只以“二爸”相称,再也没有对父亲叫过一声“爸爸”。

10岁的刘弄潮,比他的父亲10岁时更有主见,更为果敢。在贴出城墙告示后不久,刘弄潮毅然放弃学业,离开家庭,离开新繁,只身到成都昌福印刷公司当了印刷学徒。理由是,他不愿由“二爸”、二娘养活,他要靠聪明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去挣出一份新的生活,挣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与同龄的懵懂少年相比,刘弄潮是早熟的。他禀有爷爷血性刚烈的叛逆性,又具备父亲儒雅理性的新思维,所以他的行动是果敢的,他的思路是清晰的。因而,他为自己找寻的前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不盲目的明智选择。

离家出走的刘弄潮,首先需要谋求生存,他就到工厂去当学徒。因为学徒虽然没有工钱,却管食宿,解决了安身之地。

失学的刘弄潮,渴望求知,他懂得知识能改写人生,父亲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怎样才既能生存又有书读呢?他选择了印刷厂。他知道自己年幼力薄,干重活肯定不是成年人的对手,但自己有着识文断字的优势,干这份工作自然胜别人一筹,而且掌握技术也相对容易。加之,整天守着文章、铅字、书籍,只要自己有恒心毅力,能惜时吃苦,何愁养不活自己?何愁没有书读?

如此运筹帷幄,理性的思维;如此胆气豪勇,果敢的行为,源自一个10岁的少年,不能不让人钦佩。

生长在清贫寒士家庭的刘弄潮,虽然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却也是在衣食无忧的宠爱中长大的。初出茅庐,乍入社会,刘弄潮体察到了世间的无情与虚伪,感受到了生活的重荷与艰辛。耳闻目睹,切身感受,都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人世间遍布着苦难和不公。儿时,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故事,如今,自己在苦涩的生活中得到了印证。他开始对踏上不归路的爷爷愤世嫉俗偏激心态的形成,有了初步理解;也对父亲在谈论国力民生时显出的忧虑与无奈,有了朦胧的认同。

“徒弟,徒弟,三年奴隶”,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名曰学徒,实为杂役。伴着星月起身,提水,洗涮,清扫,倒马桶,看孩子,老板的家务尽数堆在刘弄潮稚嫩的肩头。忙到日头出来,又要赶到厂里干杂活,擦机器,切纸张,叠书页,搬书运纸。还得点烟泡茶服侍师傅,为的是能向师傅请教生字,偷学捡字和排版技术。

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夜半深宵,尽管已是满怀疲惫。“头悬梁,锥刺股”,无论寒暑,每当夜幕降临,刘弄潮就出现在昏黄的街灯下,读着从纸屑中捡出的废书残页。虽然支离破碎,不成章句,他却读得那么专注,那么痴迷,那么津津有味,那么废寝忘食……

逢年过节,偶有歇工,刘弄潮都会回到“二爸”家里。刘华山永远深沉地炽爱着自己倔强的儿子,曾苦苦相劝,要他离开印刷厂重返学校,重回永远属于他的家。执拗的刘弄潮婉拒了父亲的好意。他告诉父亲,虽然离开了学堂,但自己一边做工,一边自学,学业并未荒疏。而且,通过自食其力的尝试,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独自面对艰难,面对社会。

对于父亲,刘弄潮不仅孝敬,感情中更多的成分是尊重、钦佩和爱戴。每每回家,总是坐在父亲膝下,说成都市井的新闻趣事,讲耳闻目睹的社会现象,谈读书的收获感想。

看到儿子炯炯的目光,听到儿子滔滔的议论,刘华山常常被感染,会情不自禁地流出青年时代的激情与亢奋。但往往在谈兴正浓之际,做父亲的会突然醒悟般嘎然刹住话头,换了个人似地将脸上的昂扬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脸冷漠与淡然。

刘华山对率性率真的儿子既爱又忧。爱的是儿子正直坦荡的人格和铁骨铮铮的秉性;忧的是儿子鲜明的个性与这浑沌浊世格格不入,必定会遭遇人生大坎坷、大挫折。他曾遗憾地对自己的人生发出深深叹息:当初若留在日本或转道欧洲深造,或许已在自然科学领域闯出一片蓝天,怎会在今天这种灰色的生活中,白了须发空悲切!他一再告诫儿子:不要学爷爷和爸爸年轻时的狂热,要远离政治,专注学问。

但,许是天性使然,许是血管中流动的是源自祖父、父亲的一脉热血,刘弄潮没有听进父亲的忠告。因而,他最终在熊熊炼狱中,历尽煎熬……

对待二娘,他一贯礼貌客气。对待堂弟妹们,他始终关爱呵护。甚至在多年后父亲病逝,刘弄潮早因追随信仰而流亡异乡,只要略有收入,他都节衣缩食寄钱回家,供养二娘和弟妹。特别令二娘、弟妹及族人四邻难以忘怀的是,1932年当刘弄潮被山东军阀韩复榘囚禁于济南黑牢时,挚友任白戈、表兄艾芜曾先后绕道山东探监,各赠50元,他分文未动,请他们转寄家中。在被关押的5年中,他共给家人捎去200余元。虽然杯水车薪难济于事,但刘弄潮孝顺继母,关心弟妹的拳拳赤子之心,在故乡传为美谈。当二娘及二弟作祯、小妹作玉相继病故后,刘弄潮更是倍加珍爱唯一的三弟刘作乾。千方百计为弟弟筹集生活学习费用,将其送入技术学校读书,使作乾掌握了专业技能,自立于社会。但是固执的刘弄潮,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二爸”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作乾就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兄弟。尽管他对他们始终深爱,终生关照……

印刷学徒的辛酸生涯持续了两年多。如果刘弄潮没有一副桀骜不驯的性格,没有一腔激荡澎湃的血性,或许,今生今世他只是一个熟练的排字工人,一个经验丰富的印刷师傅。但刘弄潮注定有着非凡的人生,平庸的苟活,不能满足他驿动的雄心,不能羁绊他不息的脚步。这个宁折不弯的倔强少年,再次以惊人的气魄,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坐标。

老板是个利欲熏心的精明商人,为牟取暴利百般苛榨工人。1917年冬,快要满师时,在一场与己无关的劳资冲突中,12岁的刘弄潮为受虐待的工友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少年,举起板凳向老板打去。在当众怒斥老板欺压工人的丑恶行径后,磊落凛然地扬长而去……

两年多的学徒生涯就这样画上了句号。两年中,刘弄潮饱尝了生活的苦涩与艰辛。他没有获得分文劳动报酬,他赤着双手踏进厂门,又空着两手走了出去。

但是,岁月留痕。两年的痛苦磨砺,在给刘弄潮辛酸的同时,也赋予了他无可计量的精神财富。在苦难中,他体验了人生;在坎坷中,他磨练了意志;在厄运中,他挺直了腰杆;在贫困中,他用知识充实了心灵。刘弄潮愤而砸碎的是裂痕斑斑的饭碗,获得的却是做人的尊严,有分量的人生。

刘华山对于尚未成年的儿子敢以一身傲骨面对邪恶,大为赞赏,更对儿子回到身边感到高兴。他让儿子重返学校,接受正正规规的教育。但儿子自有儿子的想法,他不能听从父亲的安排,他不能靠父亲来养活,刘弄潮做出了更让父亲和众人刮目惊诧的选择。

刘华山透过儿子执着、独立的个性,终于明白,书斋锁不住儿子勃勃的雄心,这孩子将有波澜起伏的人生。所以,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世界、社会、人生就如同浩瀚的海洋,既有浪静风平,又有狂潮恶涌,泊在港湾可以平淡度日,而投身激流,做一个挑战时代和命运的弄潮人,则会一生动荡。但是,最终有可能到达理想的彼岸,也可能被海所吞没。他要儿子三思而后行。

“弄潮人”,好有魅力的称谓。这三个字深深镌在了刘弄潮的心中。是的,无须选择,他要弄潮击浪,扯起生命之帆破浪而行……

离开印刷厂,回到父亲家,刘弄潮与亲人们共同生活了一个短暂的时期。这也是他在故乡老屋中,与家人们最后共度的一段日子。

在初尝生活的坎坷后,刘弄潮对天下的不平有了切身体验,萌发出砸碎这不公世界的愿望。父亲说过,做时代的弄潮人,生命才充实、闪光。那么,怎样才是成功的弄潮人呢?爷爷是不甘命运拨弄的弄潮人,造反失败,在于少数有勇无谋的江湖好汉、草莽英雄,单凭一身胆气提着脑壳耍,终因力量悬殊而败北。父亲是不愿坐视沉沦,决意改变现状的弄潮人,教育救国之路行不通,在于秀才遇到兵,有理没人听,温良恭俭让在乱世浊流中显然苍白无力。少年刘弄潮从爷爷、父亲的失败中感到,要与恶势力抗衡,靠爷爷的大刀、长矛不行,靠父亲的学问、书本也不行。天真幼稚的他认为,要使自己成为坚强有力掌握命运、改造社会的弄潮人,应该去从军,用掌握国家命脉的枪杆子,打出一片新江山。

1918年初,13岁的刘弄潮不顾父亲反对,先去报考川军“学兵营”,因年龄太小,未被录取。他又虚报年龄,跑到四川新津投军,考入军官传习所(在传习所受训6个月,出来当见习排长)。

出操、上岗,摸爬滚打。兵营里的生活紧张、单调,而且粗糙。乍由老百姓的闲散转为行动受约束,处处被人管的士兵,刘弄潮太不习惯。尤其是他还虚报了年龄,大负荷的训练使他吃不消。但是,新生活带来的新鲜感,又常常令他兴奋不已。毕竟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在好奇心尚未得到满足之前,他始终兴致盎然。况且,从军是他左右权衡后的慎重抉择,他是带着宏伟的抱负、高涨的热情自愿投身军旅的。他不怕吃苦,一心要成为好的士兵;他不怕流血,愿以一片赤子之心报效国家。加之,两年多的学徒生涯,已使他对操练的疲累,生活的清苦,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当新鲜的光环隐去,原本的真实显露后,渐渐地,刘弄潮开始与周遭的氛围产生出抵触。长官的骄狂蛮横,营私舞弊;兵痞的俗野顽劣,欺民压弱,都不断地给兵营制造着污浊、邪恶与丑陋。刘弄潮心中萌出了无限的惆怅与失落。他诧异,这样的乌合之众怎能成为民族坚实的脊梁?难怪泱泱中华可任外国列强任意宰割,难怪华夏大地军阀混战,狼烟四起……

在传习所受训快满6个月时,因实在忍受不了长官的打骂,刘弄潮顶撞长官被关禁闭。旧军队的种种污秽陋习,令刘弄潮从军报国的幻想破灭了。

果敢决断,勇往直前,是刘弄潮的鲜明性格之一。当他发觉自己的美好理想与污浊现实激烈冲突,风马牛不相及后,不是心灰气馁,一蹶不振,也不是固执己见,一条道儿走到黑,而是刻不容缓地修正航向,确立新的目标并付诸于行动。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刘弄潮后半夜上岗。趁着夜深人静,风雨大作,他甩下长枪,除去军服,悄然离开兵营,结束了历时近半年的军旅生涯。

刘弄潮在风雨泥泞中,踏上了新的求索之旅……

天地悠悠,人海茫茫,一个胸怀成就一番事业希冀的13岁少年,该何去何从?

本可以重回父亲永远为他敞开的家门,但他不愿给清贫老迈的父亲增添负担,也不甘泊在父亲宁静的港湾平平淡淡终其一生。他是弄潮人,他想探索更多的未知,他想走向更远的天地,他要实现祖父、父亲没有实现的世界大同之梦想。

刘弄潮困惑、迷茫过,却从来不曾怯懦与颓丧。他用智慧的目光扫描、搜寻着希望的曙光……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吴再洪,曾用名吴再红,四川新都人,1981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1984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7月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放弃留校机会申请到核试验基地工作,2004年转业回乡。曾任基地政治部宣传处长、气象总站政委、试验工程技术部气象研究室政委、靶场部气象研究室政委。出版有《采菊东篱下》《为什么要学哲学》等专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吴再洪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徐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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