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走近刘弄潮(21):山城抗暴(上)‖吴再洪
走近刘弄潮(21):山城抗暴(上)
吴再洪
1945年,中共党组织派鲁自诚向刘弄潮传达指示,要求他尽快通过特殊的社会关系,打入设在重庆的国民党陆军大学。坐落在重庆山洞的陆军大学,是国民党培训军官的最高学府,也是了解国民党内战动向的一个重要所在。党组织要求刘弄潮一方面收集军事情报,一方面开展对于国民党高级将领的瓦解分化工作。
春节刚过,刘弄潮接受中共地下党的派遣,匆匆赶往重庆,从事军事情报工作。他辞去成都市政府秘书长职务,执意要在正月初七动身赴渝。当时丽火的老父亲说:“按《周易》的说法,初七为‘人日’,这一天不宜远行,否则当迟归!”但刘弄潮重任在身,坚持要走,大家也不便勉强。真是一语成谶,刘弄潮此行,一去就是35年!直到1980年,他才迟迟而归!
战斗在敌人心脏,从事军事情报工作,险象环生。刘弄潮这个长期被以各种“理由”迟迟不给恢复正式组织关系、被排斥在编外的中共老党员,始终无条件地、从未间断地接受着共产党随时指派的一项项危险使命,战斗在危险的特殊战线。多年来,他被随时按组织需要,换放在不同的位置上。对此,他没有怨艾,从不计较,只是依着良心,凭着信仰,把一腔热忱倾注给了钟情的事业。因为在他数十年漫长的革命生涯中,每遇利益权衡之际,他的耳边就会遥响起恩师李大钊谆谆叮嘱于他的,革命者必须服从“铁的纪律”的教诲,从而抛弃小我,献身大我。
刘弄潮行前安慰已经怀孕的丽火,说只要条件许可,一俟安顿下来,就会设法接她去重庆。丽火虽然不舍,但不仅没有阻止和怨言,反倒开朗地鼓励他放心而去。刘弄潮随身带走了全部结婚相册,他对丽火说:“这样我们就始终在一起,没有分离!”
5月1日,是刘弄潮的生日,两地遥遥相思的亲人虽山水相隔,却爱心相通。丽火写长诗《五一颂》,祝贺丈夫的生日,这是她对于刘弄潮赠自己《敬献曲》的回赠。
6月,刘弄潮托好友米庆云陪丽火乘飞机赴重庆。腆着大肚子的丽火,以为此行不会太久就会回来,只拎了一个放两套单衣和《联共(布)党史》的小手提包就走,她把所有心爱之物统统留在父亲的老宅,就连她所最珍爱的《敬献曲》,也因装裱的张幅太大而未能带走。谁想一去35年,一切都面目全非,一切都烟消云散付之东流……
丽火的老父亲不舍心爱的女儿离去,执拗地送到机场。老人依依不舍,泪眼迷离地在机场与最珍爱的女儿挥别……当时,丽火没有想到自此一别,便是与父亲天路永隔的诀别;也没有料到,与兄长子侄的重聚,竟会是在漫长绵绵的35年后。
在重庆,刘弄潮为完成党的任务,不懈奔走,终于通过在陆军大学任政治部主任的曾扩情亲荐,受聘为陆军大学中将军衔高级教官。除讲课外,还举行不定期的学术报告会。
曾扩情因党务、军政事务繁忙,常常不能到校。不久,他便任命刘弄潮代理政治部副主任,替其出席例行会议,处理日常公务。
刘弄潮一到重庆,便被好友、陆大学员国民党高级将领曾甦元接至位于左家湾32号的曾宅安顿下来。两人白天同在陆大工作、学习,晚上秉灯夜谈。曾甦元多次向友人谈及刘弄潮对他思想的转变,有着极大的影响。1946年,曾甦元从陆大毕业,正值解放战争开始不久,他在刘弄潮影响下,无意参加内战,虽被委任为第五绥靖区中将副司令,他也未到职(注:参看江达川《曾甦元传记》,载1985年《广汉文史资料选辑(6)》)。
6月,丽火怀着快8个月的身孕到了重庆,也就挤住在曾甦元家,过着简约清苦的生活。一张单人床,两个“半”人挤着睡,热如火炉的山城长夜难熬。每晚丽火一会儿睡东头,一会儿睡西头,热得来回折腾。只有白天刘弄潮上班去了,她才能在床上舒舒坦坦地大睡一觉。即使这样艰苦,两人还是觉得生活是甜蜜的。
1945年8月18日,刘弄潮和丽火的长子出世。这一年,刘弄潮40岁,中年得子喜出望外,他对儿子真是奉若珍宝。下班回来,唯一的事情就是捧着儿子端详、亲吻、拍抚。这时虽已换了一张双人床,但儿子特别会闹,被人搂抱着就呼呼大睡,可只要轻轻放下,他就大哭大叫。刘弄潮娇惯儿子,宁可每晚捧着儿子安睡,自己只斜依床头胡乱睡上一会儿。刘弄潮常常笑着为儿子开脱:“儿子在妈妈肚子里就没睡过好觉,养成了折腾来折腾去的习惯,所以才这么能闹。”这淘气的孩子直闹到快一岁,才逐渐安静下来。而作为慈父的刘弄潮,也就一直这么夜夜捧儿入眠,真可谓“爱不释手”。
孩子出生前,刘弄潮和丽火就曾想过许多名字,总不能称心如意。在产院,当刘弄潮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儿子,就情不自禁地低呼:“啊,达令!达令(英文:Darling之谐音,意为“亲爱的”)!”孩子满月了,名字仍未确定,还只是个“小达令”。丽火说:“咱们的儿子就叫丹岭吧。”刘弄潮一听,击掌赞同:“达令,丹岭,好,音好,意好,取得好!
丹岭出生在山洞(地名),陆军大学在山洞,中共办事处在曾家岩、红岩村,都与山城密切相关。未来的世界,必是赤旗的世界,必是山红、水红、天地一片彤红,这个生在山城的儿子,就叫丹岭了!”
丹岭出生半年后,丽火即把爱子交由保姆带养,自己走出家门到学校教书。她先后在山洞、小龙坎、菜园坝等小学任校长。
刘弄潮奉命打入陆军大学后,由于从事的是秘密军事情报工作,不便去中共驻重庆八路军办事处露面,党组织即派他的老战友阳翰笙作为单线联系人,定期接头,向董必武、吴玉章汇报工作,直接接受中共南方局的领导(注:参看阳翰笙致统战部函、《关于刘弄潮同志历史问题的证明》《悼念刘弄潮同志》)。
阳翰笙
刘弄潮多次与阳翰笙彻夜长谈,倾诉自己不能恢复正式组织关系的苦闷。他迫切希望组织对自己的政治身份有个明确结论,希望能到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工作,或去延安。阳翰笙深深体谅老友的心情。在白色恐怖时期,许多人对共产党避之不及,是不会有人仅仅为了装潢门面、沽名获利,而甘冒杀头之祸加入共产党的。而刘弄潮对革命事业的坚定执着,深深感动着阳翰笙,他表示一定向组织全面地反映其心声。
不久,董必武在阳翰笙家里与刘弄潮会面,听他汇报一项重要军事情报。谈完工作,董必武正式代表党组织,肯定了多年来刘弄潮在隐蔽战线所作的贡献,表示党深切体谅他孤独作战的危险、艰难与苦衷、委屈。但是,“你有得天独厚的社会人脉关系,你在陆军大学所起的作用,比到延安大得多,你不用去延安了”,董必武如是说。
董必武劝导着刘弄潮,他说,你在做人和办事作决策时,考虑的就是四个字:“需要”和“可能”。现在,中国革命需要你留在国统区,党需要你不计个人荣辱,继续留在敌人内部。为了革命事业需要,你必须无条件地作出个人牺牲,服从党的决定。当前的岗位,就是至关重要的。至于为什么决定你必须留在重庆,是因为你有从事这项任务的条件,这就是“可能”!你有着来之不易的、不可多得的特殊身份及社会关系、人脉网络,这是其他共产党员所替代不了的宝贵关系,是党目前迫切需要的特殊管道。你的岗位既危险又重要,必须无条件坚守,不能轻易撤离。
董必武严肃告诫刘弄潮,他所处的环境,只适于采取单独接头的秘密方式,只准在阳翰笙家与董必武直接见面,接受董必武的指令。
对于刘弄潮托阳翰笙转交的、要求恢复1925年党组织关系的书面报告,董必武的答复是,由于当时战争环境的限制,组织不可能为他个人的事情牵扯精力,查找证实。在没有审查之前,暂时无法解决,并且“开导”他:革命者岂能终日陷于个人得失的狭隘圈子里?为了革命成功,往往就要忍辱负重,牺牲个人利益。我们在二七大罢工时就已相识,对你是了解的,是信任的,否则怎能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工作交给你?只要是为党工作,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有何不可?
对于这样的答复,刘弄潮的内心非常痛苦。扪心自问,他的心胸并不狭隘,他从未试图在共产党内为自己争取一官半职。他始终把自己当作人民的儿子,当作共产党战旗下一名冲锋的战士。他一是一、二是二的鲜明个性,决定了他的固执,他执着地要求党组织对自己的政治身份有明确的认可。在场的阳翰笙爱莫能助,但刘弄潮赤忱不变痴心不改,一再执着要求落实党员身份的不屈精神,给阳翰笙留下了深刻印象。
尽管个人的问题长久得不到明确妥善的解决,刘弄潮还是无怨无悔地从容战斗在隐蔽战线的特殊岗位上,不断冒着生命危险,获取着中共急需的各种重大政治、军事情报,及时通知阳翰笙和董必武。他所提供的许多国民党重要的政治、军事情报,为党的斗争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
8月,丹岭出生没几天,刘弄潮就接到阳翰笙的紧急约见通知。不顾产后虚弱的妻子,撂下襁褓中的婴儿,他急匆匆下山赶往阳家。董必武已经等在那里,新的紧急任务是,要求他立即设法了解有关白崇禧的军事动态。经他多方设法,终于冒险摸清情况,及时完成了任务。
1946年4月,董必武又临时急约,要求刘弄潮火速查证当时川军的防卫情况和行营动向。刘弄潮沉着机警地战斗在敌人的心脏,不断向中共党组织提供着国民党的军事部署,及蒋介石如何利用军事整编排斥地方势力等重要情报。
除重大、紧急、特殊的军事情报直接由董必武亲自布置外,刘弄潮定期向阳翰笙汇报工作。直到董必武随八路军办事处撤离重庆,临行前亲自指定吴玉章与刘弄潮继续定期在阳家接头;凡遇重大军情,刘弄潮可紧急约见吴玉章。阳翰笙奉命东下后,与吴玉章的接头地点改在邓初民家。邓初民住在重庆半山新村,住处旁常有特务盯梢,每次接头都很危险,但在当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刘弄潮只有加倍谨慎。
在国民党对重庆民主人士的暗杀名单中,第一名就是邓初民。但他不退却,仍到公众场合发表演讲。1946年,重庆民主人士曾在工矿大楼举行关于长春关外战争的演讲会。请陆军大学教育长、军事家杨耿光主讲军事情况,报告《可耻的长春之战》,主要分析关外战争;请左派学者邓初民谈政治形势,分析《胜利后的政治骗局》,谈抗日胜利了,而国民党背信弃义打内战,澄清了混乱的思想。他们的演讲,在社会上造成很大影响。
会议一开始,会议主席、中共地下党员鲁自诚在开场白中,就特意向与会者介绍了两个一身戎装端坐在主席台上的人。他说:今天,有两个特殊的朋友来参加大会,一个是杨耿光的朋友郭子翼,一个是邓初民的朋友刘弄潮。鲁自诚之所以请来刘弄潮和郭子翼,是为了对付特务捣乱,保护两个演讲人的安全。因为,刘弄潮有公开的中将身份,郭子翼是思想倾向共产党的军长。
1946年,抗战的硝烟刚刚散去,内战的阴霾又再度涌起,内战全面爆发。刘弄潮在陆军大学授课中,讲到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不禁联系时局,顺势指责了蒋介石挑起内战的不义之举,因而受到校方警觉,他的行动受到限制,从事情报工作的难度越来越大。他向吴玉章请示:目前,自己留在白区能量受限,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了,此时正适宜撤离陆军大学,是奔赴延安的最好时机。
吴玉章经请示后,转达了党组织的决定,要求刘弄潮继续留在重庆,留在陆大,搜集军事情报,坚持地下斗争,并加紧对川军的统战工作,以配合解放战争需要。只有当在陆大实在不能容身时,方可撤出。但即使被环境迫使而撤离陆大,也不能放弃在重庆的地下工作。鉴于刘弄潮有丰富的白区工作及学运工作经验,仍将留在重庆发动青年学生,开展大规模的反蒋反美爱国运动。
吴玉章
刘弄潮再次听从党的安排,冒着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在陆大坚持着,千方百计搜集着军事情报。同时,继续着自1939年抗日战争期间就开展的对董长安、曾甦元、陈离等川军高级将领的统战工作。到解放战争后期,他的努力终见成效。他成功策动董长安、曾甦元等回什邡,赶走孙元良,率第16兵团带领3个军起义。宣布起义的当天,刘弄潮就给周恩来写信,报告起义情况,并指出报载“曹甦元起义”,应为“曾甦元起义”之误。
坚持到1947年,刘弄潮在陆大的处境更为艰难,校方很想将他排挤出去,但碍于他有深厚的人脉背景牵制,一时动不得他。而这时,董必武又通过吴玉章指示他,伺机打入重庆教育界,领导学生爱国运动。刘弄潮便通过王元辉找到时任重庆教育局局长的任觉五斡旋,以国民党陆军大学政治部中将副主任的公开身份,接任重庆市一中校长的职务。这便是他后来被山城人民称为“民主校长 佩剑将军”的由来。
20世纪40年代的重庆一中
当时,国民党正发动全面内战,反动党团极力在各大中学校内扩大势力,中共也在各校积极开展工作。就在市一中内部正处于民主进步势力与反动顽固势力激烈较量时,刘弄潮来到该校(注:参看1984年《重庆青运研究资料(6)》《四二一火炬》、1988年12月21日《重庆晚报》、甘犁《民主校长 佩剑将军》等)。
在青年会大厅举行了新校长与师生、新闻记者见面会。刘弄潮戎装笔挺,佩戴中将军衔及被称之为“军人魂”的中正短剑,气宇轩昂地步入会场。他开宗明义地谈起自己的办学方针,声言要学习当年蔡元培先生办北京大学时提倡的“新旧思想兼容并包”的精神;他宣称要把五四时期提倡的“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请到市一中来;他承诺绝对保障学生在校内享有思想、言论、集会、结社和探讨学术的自由。他的讲话不时被掌声打断。新闻界对此大力报道,在社会上、学生和家长中产生了良好影响。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吴再洪,曾用名吴再红,四川新都人,1981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1984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7月毕业于四川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放弃留校机会申请到核试验基地工作,2004年转业回乡。曾任基地政治部宣传处长、气象总站政委、试验工程技术部气象研究室政委、靶场部气象研究室政委。出版有《采菊东篱下》《为什么要学哲学》等专著。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吴再洪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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