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船票钱的故事

黄盈明

新中国建立前夕,重庆长寿东山脚下那条夹皮沟的穷苦农民吃的是野菜、树根,穿的是破衫、破裤,住的是山洞、破屋,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夹皮沟有个罗家场,旁边有所学堂,学堂有位徐大成教书先生。这位徐先生身材偏瘦、淳朴善良练就一身了得的武艺。

他教书之余利用人熟、地熟、情况熟的条件给穷苦农民讲穷人为啥穷、地主为啥富;还领着农民反抗保长抓壮丁、反抗地主催租逼债和打开地主粮仓分粮济民,特别爱帮穷人的狠心忙,而且经常是“媒人贴个女来嫁”。

有人说他是莽子,有人说他是行善积德,还有人说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到底是什么呢?

当年,夹皮沟有位高大娘,早年丧夫,与儿子高牛儿、女儿高淑芳相依为命。

常言道,富生虱穷生疮,大娘患了肝腹水,整天生不如死。

高牛儿是个大孝子,上山砍柴卖,发誓要凑钱治好娘的病。

凑了些钱,把娘带到罗家场李草药的药摊。李草药摸脉说:“先吃两服药试试要得不?”高牛儿点了点头。

当晚,女儿高淑芳熬来给娘喝了,以为会好转,可第二天娘却死得硬邦邦的。两姊妹顿时哭得死去活来。高牛儿想,娘早不死晚不死,喝了药就死了,跑进灶房提起菜刀就去找李草药……

瘦小的李草药看他手提菜刀凶神恶煞的样子,胆怯地问:“毛二,啷个冒这么大的火哟?”

“各人(自己)肚子疼明白!昨天带娘来抓药,你说吃两副试试。这下试得好!今早上,娘死得硬邦邦的。”

“啊!死得硬邦邦的?”

“轰”的一声,李草药吓昏倒地;过往行人围拢一圈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高牛儿急了:“还没要你赔人命就装死?”弯下腰“啪”“啪”“啪”三个耳光。李草药一动不动,转身捡个破碗舀起冷水又朝脸上泼。

一会儿,李草药慢慢醒来,见高牛儿吹胡子瞪眼睛满脸杀气,于是说:“毛二,我家还有个60多岁的瞎子妈,不是要我命吧?”

“哪个要你命啰!要你赔我娘的命钱。”

“你,你说啥子?赔你娘的命钱?我家三块石头垒个灶,两块石头搁间床,哪有钱赔哟?”

“我还不是穷得尿都屙不出来!”

双脚一跺,右手紧握菜刀,左手抓住李草药的头发:“人些站开点,免得血沾到身上!”“哗”的一声,举起菜刀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嗖”的一声蹦出一人:“刀下留人!”一个箭步飞了上去,“唬”的一声,将高牛儿手中的菜刀击落在地;

“咦,徐先生!你啷个帮他哟?”

“高毛二,他家穷得很!哪来钱赔你娘的人命啰!”

“没得钱赔?就拿命赔噻。”

“说得轻巧当根灯草,家里那个瞎子妈啷个办?”

“那,那就买副棺材板,这该要得噻。”

“毛二嘞,钱是硬气货哟,我哪来钱买嘛?”

“赔人命没得钱,买棺材板也没得钱,硬是矮子过河安了心嗦!”

弯腰捡起菜刀,“唬”的一声,又朝李草药的脑壳砍去。徐先生眼明手快,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咔嚓一声,菜刀从人们头上“嗖嗖嗖嗖”擦过,不偏不歪钉在对面屋檐上,李草药吓得卷成一团。

徐先生想,高牛儿要买副棺材板也是让步了,可李草药又穷得吊起锅儿打当当,这个结啷个解哟?急得他抓耳搔腮,焦得他捶胸顿足,愁得他焦头烂额。

耶!今天不是上街买米还有几块钱吗?不如扯草堵笆篓先来应个急:“毛二,这几块钱就算李草药赔你娘的命价,买副棺材板把娘埋了,早点入土为安。”

“啥?你劝架还拿买米钱帮他赔?媒人贴个女来嫁呀!不要,不要,我不要!”

众人忙劝:“毛二,夹皮沟的人哪个不晓得徐先生对穷人爱帮狠心忙?端起一碗苞谷羹在喝,看到要饭的来了都要急忙分半碗给人家。接到起,满天云就散了噻!”

“徐先生,你硬是行善积德哟!”

话音一落,李草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夺过高牛儿手中的钱塞进徐先生的荷包:“徐先生,这钱不能让你赔,一人做事一人当!”在场的人一下惊呆了:“哎哟!背时的李草药,打架望人劝,官司望人和,这个时候你还冒啥子皮皮(逞能)嘛!”

李草药说:“我家破草房有两扇木门,也可做一具棺材板,徐先生拿买米的钱来赔了,他喝夹皮沟的风呀?”

众人一听:“耶,李草药,硬是接生婆进医院看你娃娃不出呢!好耿直哟!”

徐大成忙说:“破草房也得有门遮风挡雨,没有啷个行嘛?”

李草药拗不过:“恩人嘞,你的大恩大德,我啷个报哟!”

话落脚,高淑芳喘着粗气跑到高牛儿跟前:“毛二,这钱不能收!场那头王草药老先生说,喝了这副药肯定不会死人,那是豌豆滚磨眼儿遇了圆,娘的病本来就很重,我们拿张席子把娘裹起埋了,大家都是穷苦人家,何必嘛?”

李草药一听:“耶!高妹儿这么通情达理,淳朴善良,要是能说(娶)到她当堂客(媳妇),那才安逸哟!”

徐大成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参加支前队的事考虑好了吗?”李草药回过神红着脸点了点头。

半年后,徐大成到重庆办完事,急匆匆跑到沙嘴船码头乘船回长寿:上船买票时全身摸遍了也没摸着钱袋,急得双脚直跳。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师傅,我的钱袋丢了,能帮帮我吗?明天要给学生上课。”

“少扯把子(撒谎),钱袋丢了各人(自己)起早(走路)。”

“起早?到长寿要三天二夜,啷个行嘛。”

“不行就买票噻!”

“身无分文啷个买嘛。”

“我是丘二帮不了你?”

这时,从船舱过来一位船工,看了看徐大成,蹑手蹑脚绕到后面一下将他紧紧抱住。可他轻轻一个金蝉脱壳掰开双手,咔嚓一声,船工摔倒船上,徐大成急忙转身将他扶起:“啊!李草药!”

“哈哈哈哈……想给你个惊喜。”

“摔痛了吗?没去参加支前队?”

“去了没人管娘,我就到船上来打杂了。”

售票师傅又喊道:“开船啦,送客的、没买票的下船啰。”徐大成转身就朝跳板走,李草药急忙拉住:“恩人留步!”

“他是你恩人?”

“是的!”

“你有钱帮他买呀?”

“没得钱,最多唱几顿饿龙岗(饿肚子)!”

徐大成的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几天后,徐大成到船上找李草药还船票钱,船长说他未婚妻高淑芳主动照顾他的瞎子妈,他参加刘邓大军支前队去了。

第二年腊月初八,徐大成得知李草药在刘邓大军部队里立了二等功,又被评为支前模范,凯旋后喜结良缘,婚礼在李家湾举行。忙从衣服箱子里取出牛皮纸包着的船票钱,朝李家湾走去。

李家湾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潮涌动,笑声连连。

李草药老远看见徐大成从大路上走来,像飚箭一样迎了上去。

婚礼前,李草药把妻子高淑芳、内弟高牛儿叫到徐大成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刀下留人之恩。徐大成忙将三人扶起,拿出船票钱谢李草药雪中送炭之情。

李草药哪里肯收,再三推辞;徐大成死活要还,寸步不让!

李草药急得面红耳赤:“你“刀下留人,死对头成了郎舅亲戚,将死之人成了支前模范,这大恩大德抵不了一张船票钱?板凳不能调头坐嗦?啷个回事哟!”

“草药兄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规矩!”

“你,你,你是共产党!哎哟,我的天嘞!怪不得你总帮穷人的狠心忙哟!”

作者简介

黄盈明,1951年8月生,中共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曲艺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重庆市长寿区名人事业促进会顾问,重庆市长寿区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会长,重庆市长寿区老年书画研究会秘书长。曾在《曲艺》《重庆文艺》《重庆艺术》《巴渝文化》《巴人》《长寿文艺》、华龙网、方志四川、四川省情网、新红网、民生新闻网等期刊、网站和新媒体平台刊发作品及获奖。与人合作编辑《长寿民歌选》《长寿曲艺作品选》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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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黄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