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相约

——追忆台湾著名诗人商禽先生

郑友贵

庚子年春，我的《乡音未改：赠诗人商禽》有幸入选《中国汉诗年鉴》。我脑海中闪现海峡那边享誉国际的文坛“鬼才”台湾著名诗人商禽先生。他仿佛就在我眼前，我们又用地道川南乡音摆起了“龙门阵”......

今生有缘，在年轻特别是写作苦闷时遇到了在国际文坛颇有影响的重量级诗人、台湾《时报周刊》副总编商禽先生。

第一次见到商禽先生是在1991年，在他的故乡川南珙县。乡音未改，双眼有神，精干的身材，额上的皱纹，刻下他一生坎坷。他赠送芙蓉矿区文友诗集《梦或者黎明》，我赠他自己铅印小诗集《永恒的河流》。那时两岸刚“松动”，准许老兵返大陆探亲，大家说话都“克制”，相聚匆匆。

终生难忘，1994年百花盛开的一个周末，我正在芙蓉矿务局底楼办公室，埋头加班写那些总也写不完的“公文”。我抬头时，突然发现商禽先生奇迹般独自一人默站在我面前，一双大眼静静望着我，面带微笑。我放下手中的笔。

“我们走走，摆一会儿龙门阵好吗？”先生说。

于是，在芙蓉矿区机关花园，没有任何客套话，我两人无拘无束摆起了“龙门阵”，我慢慢了解到他的传奇人生：

立志抗日热血青年——远征军战士——台湾老兵——码头搬运工——花工——家庭教师——开小面馆——报社编辑——副总编。他一生无党无派，足迹遍及云贵川、两广、海外，经历了太多的生与死、辱与荣，品尝了太多的磨难、太多的不平。

商禽1930年生于川南珙县，那是一个多山多雾也多野兽的地方，本名罗显烆，笔名还有罗燕、罗砚、罗马、任葵。他从一个名字流浪到另一个名字，正如他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一样。就是这样一个初中生，凭着对艺术的痴情和不屈的意志，成为美国知名大学客座教授，精通英文，工于书画，被誉为华人诗坛“鬼才”，台湾散文诗开山者，现代派创作扛旗者和超现实主义文学“点火人”、推动者、最有成就者。

1974年6月23日，第一届中国现代诗奖获奖作者合影（前排左起：羊令野、罗家猷、叶公超、纪弦，后排左起：林亨泰、张默、罗门、蓉子、洛夫、商禽、白荻、余光中、辛郁，作者供图）

商禽的代表作诗集《梦或者黎明》《用脚思想》《受伤的鸟》《商禽诗全集》《商禽：世纪诗选》等，特色鲜明，特立独行，具有形而上、悲天悯人个性，独特的美学风格，对人生、现实思考深刻，诗作译成英法德日韩瑞典文等在海外发表、播出，并创下华人一年内在海外以英、法、瑞典文出版三本诗集之最高纪录。著名诗人流沙河在《星星》诗刊和《台湾诗人十二家》一书曾评价过他。台湾印刻文学生活杂志出版社于2009年4月出版《商禽诗全集》，全球发行，一版再版。2019年12月，《商禽诗全集》首次在大陆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发行，在封面上印着“中文现代诗开拓者，享誉国际的现代文学奠基人”和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著名诗人纪弦、洛夫等对商禽的高度评价。商禽诗作还深得抗战时曾在四川生活过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中唯一汉学家马悦然教授关注好评，马教授亲译商禽诗作多首在瑞典权威文学刊物发表，商禽曾被正式推荐并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之一，假如他不在2010年6月27日去世，能否摘取诺贝尔奖真的未可预料。

《商禽诗全集》，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12月出版（图片来自网络）

商禽这位被台湾称为“悲伤至极”的诗人，但我们自然交谈，发现他有着四川人特有的机智和风趣：“我的信条是：工作时认真工作，写诗时认真写诗。”性格内敛，不事张扬，正如他喝宜宾酒一样，绝不狂饮滥醉，而是慢品微醉。他没一点“名人”架子，慈祥谦和如父兄：“你要坚持写下去，希望你成为一流作家，一流诗人！”今生今世，只有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深感意外、惶恐：“我行吗？”“你要自信，你就是你！”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我。

1994年商禽（右）与作者郑友贵（左）于四川珙县合影（罗咏虹 摄，作者供图）

他说：“要努力做到“四多——多读、多看、多写、多想。”并说：“多读，但不读死书，不死读书，不死记硬背，要学会消化吸收。”

我向他请教：“咋个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作家呢？”他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手指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花朵：“你能叫出这些花的名字吗？了解它们不同习性和寓意吗？”我却大多都叫不出花名来，脸上立刻烧乎乎的。商禽却细细地讲给我听。他说：“写作的人要学会观察，细致入微的观察。”“作家不要立志去做苏东坡再世，曹雪芹第二，走自己的路，绝不与他人雷同。”他加重语气：“最要紧的，作家、艺术家要有良心、良知、良能！”他还指点我：“要多看港台、大陆一流作家诗人的优秀作品，也要看外国名著。看看是了解他们，但写作不要盲目跟着别人的路子走。”

商禽（后）、陈怡真（左）、龙应台（右）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我倾吐出心中困惑：“现在大陆纯文学报刊纷纷消亡，有的名刊如《十月》《当代》《收获》《青年作家》等都一时处境艰难，人们在为文学前景担忧。”他果断地说：“不要妄自菲薄，纯文学不可能轰轰烈烈，却永远存在，因为文学关乎灵魂。人们选择文学，文学也选择读者。汉语具有独特魅力、张力、生命力！”他双眼发亮：“中国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作家、艺术家和佳作。”他告诉我：“台湾也是通俗快餐文化多，文学刊物《创世纪》《现代诗刊》就靠我和朋友们自费出版，印刷精美，发表华人优秀之作，在海外也有很大影响。”

商禽任《时报周刊》副总编时留影（作者供图）

他主动提出：“我两个人合个影吧！”于是请来家就住矿务局机关对面的商禽侄儿、也是从事艺术创作的罗咏虹先生，为我俩拍摄留下一张珍贵的黑白合影。商禽拿出台湾带回刚出版的诗集《用脚思想》（他自己绘制该书插图）送我，我翻开扉页：“送给郑友贵，商禽赠，一九九四年四月于巡场。”我马上翻到最有名的《用脚思想》一诗：

我们用头行走我们用脚思想

虹垃圾

是虚无的桥最纷乱的命题

云陷阱

是飘渺的路是预设的结论

在天上找不到头

找不到脚在地上

我们用头行走我们用脚思想

诗以看似荒诞的形式直指现实，表现人类心灵困惑及某种解脱、独特、形象、深邃。

我也写下《一本诗集一——赠商禽先生》一首小诗送他：

在你诗集尾页在您故乡

高耸川南芙蓉山下草木芬芳

我和你漂泊沧桑小诗倾谈

你说你把飘摇春秋一米七O的等待呼唤

全写进去了

你说你把高原风信天游

川江号子海风涩咸

人间悲喜 全写进去了

静寂的夜 月色迷蒙

我读到一双疲惫而清亮的眼

你用倔强 匆匆背影

为我架起 悬念

从此一双热切的目光

总在默默把你找寻

他收下，看了说：“文笔流畅，热情可嘉！”并放进他衣兜里。他鼓励家乡作者向台湾报刊投稿：“最好写故乡山水风情的，稿酬是美元呢！”

我大胆提出：“先生历经苦难、自学成才，是家乡年轻人的榜样，我想把您的故事写出来，投给报刊。”他想了一下，看着我说：“你写，你怎么写都可以。”我原以为他一定会拒绝的，因为他总是和媒体的宣传保持着“距离”。同时，我还并非专业记者，只不过是一个矿山年轻业余作者而已。真是对我极大的信任。

商禽回台不到半月，就给我寄来了他与我在故乡的合影照片。他还在合影照背后写上合影时间、地点，并写明他在台北的通信处。更令我意外的是，他随信还寄来了亲手用钢笔撰写的《商禽小传》。他真是心细，怕我因两岸阻隔手上资料有限，他详细逐年列出了从15岁离家抗日从军后的人生、写作历程。

商禽与诗友于台湾宜兰头城（左起：向明、管管、商禽、楚戈、辛郁、洛夫，作者供图））

后来，我写成八千多字的《商禽传奇》，在《宜宾文艺》杂志发表，并先后寄给了著名作家、《四川工人日报社》徐建成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时兼《蜀报》文化新闻部主任、《外事天地》杂志副总编）和著名文化记者、《四川日报》文艺部主任伍松乔先生（伍先生于2017年11月突发疾病去世）。徐建成先生随即推荐到成都《外事天地》《蜀报》发表。川报伍松乔先生历经周折，打长途电话终于找到了在矿区上班的我：“你是郑友贵吗？《商禽传奇》写得不错，川报决定采用，几乎要占一整版，对业余作者这是川报第一次破格发表了。”并嘱我马上寄去商禽回乡的照片一并刊用。随后，此文很快在川报《原上草》副刊发表推出，随即被《重庆日报》《粤港信息日报》《江海侨声》等多家报刊转载，并被录入百度“商禽”百科词条，读者可随时查阅。这是我的幸运！

商禽赠书签名 （ 作者供图）

先生，也许我让您失望了。近年来为生计劳碌奔波，我尽管一直也在写着，却不敢奢望成为“一流作家”。光阴如白驹过隙，人生已步入中年还将步入老年。我想人文修养深厚的先生您一定知道，西方著名心理学家荣格说过：“你生命的前半辈子，或许属于别人，活在别人的认为里，那把后半辈子还给自己，去追随你内心的声音。”先生，我深知自己没有“一流”才华，但我定不忘您的期盼鼓励信任，努力去写出一些干净带有体温的文字，愿用我笔耕的成果与先生灵魂相聚于收获的秋天。

这是我俩的约定......

作者简介

郑友贵，四川宜宾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文艺报》《中国文化报》《工人日报》《中国诗人》《诗中国》《散文诗》《三峡诗刊》《青年作家》《四川文艺》《香港文艺报》《华人时刊》等。著有诗集《目光如初》、散文集《一路行走》《故乡在远方》，并由国家图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各省级图书馆、各重点大学图书馆收藏。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年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汉诗年鉴》《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选》等。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郑友贵（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供稿：泸州市地方志办公室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