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相伴度童年

孙先成

谁无充满憧憬的童年,谁无让人梦萦魂绕一生的少年时光,童年是梦,令人留恋与相望;童年如诗,每当回味,便使人痴迷在那美妙的意境之中。

我于20世纪40年代中期出生在风景如画的历史文化名城广元。广元城在嘉陵江边,与乌龙山下的皇泽寺相对。儿时,在那条古老的大西街上,我以贪玩好耍闻名四邻八舍,也难怪,嘉陵江上游那一弯柳荫与芦花环抱的绿水,高高耸立的老城墙,古色古香的街道铺面,多座传承着佛、道教文化的庙宇,两岸的荒祠古墓,街上五花八门的杂耍,戏园子里锣鼓喧天的川戏,左邻右舍爷爷婆婆们摆不完的龙门阵,以及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各种游戏,尤其是众多茶馆里那声情并茂的评书……对于一个野性未泯的孩子,无不具有巨大的磁力。

评书,俗称说书,是专业讲故事的艺术。不受化妆、布景、场地的限制,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便能够上讲天文下讲地理,几千年历史,众多英雄都可付诸笑谈中。

上世纪50年代初,在广元老城大西街,我家旁有一家《韩记茶馆》,能搭下七八张方桌,一个老板,一个提壶续水的小伙计,除了星期天,茶馆一上午基本上没有多少客人。只在中午吃过午饭后,茶客们才陆续到来,茶馆一般在下午一点半左右有一场评书,只要讲评书,每碗茶加收两分钱。一般的人都愿意多出这两分钱,认为值得。茶客们一边喝着盖碗茶,一边听评书消遣,评书要说两个小时左右,到下午四点左右就散场了。晚上还有一场,茶费听书费另算。

评书艺人讲评书时语言生动幽默,声情并茂,特别引人入胜。说书人在茶馆适中而又近墙的位置设一台,台上放一长方形条桌,桌前沿用红布裹围。桌上除评书艺人的小紫砂茶壶外,就是用作道具的折扇和“醒木”。醒木是一块杂木做成的小木块,开讲时艺人拍击醒木,说一段开场诗,如“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它!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说书人一张嘴,著书人一枝笔,花开两朵,单表一枝”等,然后用一句:“书接昨夜前章”,接着简要地复述一下昨晚讲述的评书,在讲述中又往往说到最紧张,最富悬念的时候突然“扎板”:醒木一拍,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场分解。”

上世纪50年代初,自己年纪小,我常常猫在大方茶桌下聚精会神地听讲,听书时看不到表演,但通过聆听和想象,能感受到故事情节,并与故事人物同悲同喜。当说书人说到精彩处时,听众笑得前俯后仰,说到关键地方,人们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记得那时无论是干部、居民、工人、农民,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不满10岁的儿童,大多喜欢听评书。

那时,每到下午和傍晚,走在大西街上,总会有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说书声从茶馆里飘出来。说书人不仅可以生动地讲述故事、传说和神话,还能准确地反映多种人物的性格和心情,其中有普通人、英雄和他们的忠实伙伴。

评书的内容多取自很受吹捧的长篇小说。如《西游记》《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杨家将》《水浒传》等。说书人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整本书的情节都能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有时说一部书需连续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书中的意思通过说书人以快乐、悲伤、骄傲、恐惧和关心等不同的情感表达出来,让听书人身临其境。其模仿的马嘶及奔跑声、鸡鸣声、狗吠声都惟妙惟肖。一次,当评书艺人仇子云讲到“宋江被绑赴刑场,即将开刀问斩时……”我被吓得大哭起来!我被绘声绘色的传统评书感染,是它把我带入到一个又一个神奇的天地。评书中那历经沧桑的神州,广阔浩瀚的星空,千奇百怪的异域风情,多姿多彩的动植物王国……尤其是评书中的动人故事,开阔了我的眼界,迷住了我幼小的心灵。

在茶馆评书开讲时,我千方百计往人堆里挤,尽量靠近说书艺人。因为站着听书不花钱,有时就钻到桌子底下听“抹合”(广元话占便宜的意思),我经常被评书中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感动得泪水涟涟。有一次,在广元评书界走红的名家袁绍成在韩记茶馆讲《三国演义》,茶馆里座无虚席,里里外外挤满了站着听书的人。当时袁绍成正值中年,讲评书时声音宏亮,表情丰富,起伏跌宕,掷地有声,琅琅话语,余音绕梁。他先引用名著中的一段名言,然后用白话加以解释,中间屡屡插入点评和笑话。在讲述《三国演义》时,融入了他的人生阅历和历史洞察力,通俗易懂。

当讲述的评书情节进入高潮时,袁绍成用一块长三寸、宽一寸、厚二寸呈褐黄色的醒木向长方桌上猛地一拍,全屋顿时鸦雀无声,听众们均沉浸在如痴如醉中。当他说出“要知后事如何,明天韩记茶馆请早”的话语时,大家仍然意犹未尽,心里还充满了期待。人们等袁绍成收拾了说书家什,信步离去之后,还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了方才作罢。

后来,说书艺人也把有影响的现代长篇小说改编成评书,使《红岩》《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里的英雄人物,一直活跃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学习的榜样。

在丰富奇妙的评书世界里,在曲折、离奇、浪漫的故事中,有真挚、热忱的情感,有善良与邪恶的殊死搏斗,有理想与现实的撞击。这些都在那短暂有限的时空里,散发出动人的魅力,引导我寻找健康美丽的人生。听评书不仅是我童年时代最热爱的一种娱乐活动,同时也是我走向写作道路的启蒙老师。听评书听得多了,不仅能流利地背下一些精彩的语句,而且还能模仿评书中主人公的表情向玩伴们表演一番。

儿时钟情的评书,尤其是评书中的英雄人物,偶尔回望,成为自己生命中的美好相遇,让我完成了精神层面的凤凰涅槃,自己的灵魂和精神世界也在评书的熏陶下塑造了起来!评书的精华打开了我的心扉,为我成长注入雨露,促使我追逐文学的梦想得以实现。因为有了童年时代与评书的结缘,促使我孜孜不倦地学习,长大后对事业执着追求,对生活倍加热爱,对爱情忠贞不二,同时也才具备了锦心绣口的才情。

回味童年,是一段快乐的记忆,那些因地制宜、随时随地、人多人少都能玩耍的游戏,给物资匮乏相对苦涩的童年涂上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令我终身难忘。70多年过去了,儿时的那些时光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我回忆起童年与小伙伴一起嬉戏的日子,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幸福和快乐。宋代诗人杨万里在油菜开花的时节,看见一个小孩沿着乡间小路,急急忙忙追赶一只黄蝴蝶,蝴蝶飞进金黄的油菜花丛中,小孩傻眼的事,写下了著名诗句:“篱落疏疏一径深,枝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这是古代儿童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真实生活写照,读来令人神往。我试着以少年的心情去寻找那些逝去的光阴,心情格外舒畅。童年是人一生中与周围环境最密切的时期,身边的一切都存储在身体成长的记忆里,所有的记忆都被牢牢地融进生长着的生命之中,形成一张张老照片。

当年韩记茶馆的老照片是凝固的时代印记,是微缩的历史见证,是精彩的瞬间定格,承载着一代人的情感和记忆;老照片是一个城市的文化符号与表情,它传递出的具象与场景,由于文字的生发而拓展出更为广阔的语境与思维空间,极大地丰富了人们过往的记忆,是世人关注自我与审视自身的方式,在凝聚与唤醒记忆的同时,给当下人们传递出一种温馨的怀旧感。

透过童年的故事引发自己的联想与感悟,感受故乡深沉的脉博与心跳,童年如一杯酒,越久越醇,让人品味它悠长厚重的历史,诠释出现代价值与文化意蕴,并站在一个新的审美视点上,对那段历史给予新的认知和解读。

过去的时光长满花朵。它没有时下缤纷丰富的生活来得那般热烈奔放,只是静静地在角落里散发着芳香,等待人们在记忆的相册里将它翻出,提醒我们原来的幸福要比现在的简单得多。

我永远记得,在灯火昏黄的茶馆里,我与小伙伴们或站着或挤在桌围子下面,听说书人讲评书。随着他生动的讲述和醒木明快的敲击,思接千载,无限神往。可以说,我人生最初的价值观底色,就是在评书艺人们描绘英雄时夹叙夹议的娓娓道来中,一点点涂抹出来的。

当我经历世俗风雨的吹打,再次来到我儿时玩耍的地方,渴求找回失落很久的童心时,昔日高高的城墙和韩记茶馆已不复存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人生最值得珍藏的,往往是那些轻易流走不再回来的岁月,那些留存在记忆深处久久挥之不去的往事。我们的城市不仅仅需要永葆久违的蓝天碧水和澄澈清新的空气,还需要保留一代代人心灵深处温暖的历史记忆。有人说,童年是用来怀念的,当你揣着它时,它一文不值,只有将它耗尽后,再回头来看,一切才有了意义。诚哉斯言!

如今,我年届近耄耋,仍坚持在文学的芳草地、在诗意的人生境界中勤奋耕耘、不断前行并偶尔小有收获时,除了感谢父母、老师的教诲,感谢政通人和的好时代,还应感谢与评书相伴的快乐童年给我带来的创作灵感!现在我写文章时,写到入神之处,幼年时光里见过的那些评书艺人们便会跃入眼前,让我神思悠悠,再次与善良相遇。

童年的快乐如一缕缕阳光,照耀到我的心灵深处,牵引着我走进高尚的人生境界。童年的经历,会永远保存在我的记忆中,激励我继续努力,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展示不一样的自己。人总有一份怀旧感恩的情意,近至爱情,远至政治;小至家庭,大至国家。珍惜前缘,不忘旧恩,是我写这篇拙文的初衷。

愿天下人都能拥有快乐的童年!

作者简介

孙先成,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研究员,四川省地方志志学会会员,四川省电影家协会会员,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元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元市利州区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孙先成(四川广元)

供稿:广元市利州区地方志编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