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迷雾看“绝”书

颜越虎

2023年2月4日晚,央视一套播出《典籍里的中国》第二季的第五部典籍《越绝书》,引起广泛关注。

如果称《越绝书》为一部“奇”书、“绝”书,毫不为过。它的书名“奇”,且有争议;它的作者“奇”,且有争议;它的性质“奇”,且有争议。这样的情形,在中国的典籍史上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极为少见的。

《越绝书》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它何以入选《典籍里的中国》?今天,就让我们再次翻开《越绝书》,拨去笼罩在《越绝书》上的重重迷雾,去探究那一个个引人入胜的谜团。

一

首先,如何看《越绝书》的书名?

何为《越绝书》?这一书名中,“越”和“书”都不难理解,“越”指越国、越族,“书”的词义很丰富,这里指简册、典籍,古代以“书”为名的典籍很多,《汉书》《后汉书》即是。

比较难理解的是“绝”。有人把“绝”解释为“结束”,意思是勾践灭吴,最终称霸,之后,他手下的两位大臣——范蠡与文种,一个泛舟江湖,一个自刎而死,《越绝书》的记载“至此绝笔”;也有的人把“绝”解释为“断灭不继”,意思是因为有了《越绝书》,越国这个春秋强国已经“断灭不继”的历史文化,才得以流传;还有的人把“绝”解释为“超群绝伦”,这是对越族、越国历史文化的一种肯定与赞赏。

绍兴籍学者张仲清则认为,结合《越绝书》本身的记述来看,“绝”应该有三层意思:一是“空前绝后”,这指的是勾践建立了灭吴复国、称霸中原的旷世功业;二是“绝笔”,这是指子贡说齐安鲁等游说活动及其对越国霸业所起的重要作用,后人难以比肩,系史上“绝笔”;三是“继其绝笔”,《越绝书》中有“贤者所述,不可断绝”等话语,是指把这个重要时代及其重要人物的思想言行记载下来,非常必要,正因为有这样一种想法,才有了《越绝书》的诞生。

当然,对“绝”的理解也不一定仅限于此。《典籍里的中国》之《越绝书》中,把“绝”演绎为“绝地反击”,未尝不是一种“新解”。

二

其次,如何看《越绝书》的作者?

这是比上一个问题更扑朔迷离的问题,因为《越绝书》上没有作者的署名,所以引来后人的种种推想。

一种说法是《越绝书》作者乃伍子胥,另一种说法认为其作者是子贡。

但这两种说法在唐代中期之后,不少学者已给出了否定意见。

那么,《越绝书》的作者究竟是谁?

在《典籍里的中国》之《越绝书》中,大家看到了,号称“明代三才子之首”的状元杨慎,如解谜一般地“破译”了《越绝书》作者这一未解之谜:《越绝书》的作者是东汉会稽(今绍兴)人袁康、吴平。杨慎的这一说法,得到明代胡侍、陈垲、田艺蘅、胡应麟等学者的认同;清代编纂《四库全书总目》时,也接受了杨慎的观点;后世许多人包括鲁迅先生在内,在著述中也都采纳了杨慎的说法。杨慎之说成为有关《越绝书》作者影响最广的一种说法。

当然,也不是所有学者都赞同杨慎的说法。明代以来,一直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浙江大学教授仓修良认为,袁康、吴平两人在历史上并不存在。

更多的人认为,从《越绝书》记述内容、文字风格来看,该书“成非一人”,战国时期就有人开始撰写,到汉代,乃至六朝,一直都有人在增补,而袁康、吴平只是其中的两位,他们做了一些增、删、改、定的工作。所以,说它是众手成书更符合实际。

三

第三,如何看《越绝书》与方志的关系?

“一方之志,始于《越绝》”,是清代著名学者毕沅、洪亮吉在乾隆《醴泉县志》序言和乾隆《澄城县志》序言中的话。其实,早在明代万历年间,《绍兴府志》在记及《越绝书》时就指出:“其文奥古多奇,《地传》具形势,营构始末,道里远近,是地志祖。”此后,至清、至民国、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均有学者赞同这一观点。历史学家范文澜认为,《越绝书》“开方志之先例”。“方志宗师”朱士嘉则明确指出:“《越绝书》是现存最早的方志。”方志学家傅振伦、洪焕春等,也持相同观点。

复旦大学谭其骧等学者认为,《越绝书》不是地方志,而是地方史。仓修良教授曾撰写《〈越绝书〉是一部地方史》等文,阐述其观点。

浙江大学终身教授陈桥驿则有自己的看法,他说:《越绝书》“按照今本十九篇来看,内容包罗极广,不能一律都作为方志看待。但其中卷二《吴地记》和卷八《地记》两篇,不仅把句吴和于越两国国都及其附近的山川形势、城池道路、宫殿陵墓、农田水利、工场矿山等记载得十分详尽,而且还写出了这两个不同地区即太湖流域和会稽山地的地理特征……对一个地区的山川地理作这样的记载,无疑为宋代及其以后的地方志编纂开创了先例。把这两篇作为我国最早的地方志,确是恰如其分的。”

众所周知,源头性的事物不同于其成熟时期的事物,就如同三江源区域的涓涓细流,不同于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典型地段一样,但它们毕竟是三江的源头。《越绝书》也是这样,其形态不完全与南宋定型后的志书相同,但不能因此否认它是后世这些成熟志书的源头。

正因为《越绝书》对于地方志的源头性意义,才使得它跻身于《典籍里的中国》,闪耀着独特的光彩!

四

第四,如何看《越绝书》的价值与意义?

《越绝书》记述的主要是吴越争霸的历史,其中越王勾践复国雪耻的故事最为人所称道。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从大禹的因势利导、敬业治水,到勾践的卧薪尝胆、励精图治……都展示了浙江深厚的文化底蕴,凝聚了浙江人民求真务实的创造精神。”以勾践为代表的这种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精神,已成为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应当说,《越绝书》确实是一座文化富矿、思想富矿、精神富矿。

在《越绝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士民者,君之根本也”的民本思想,可以看到“取舍以道”的仁义精神,可以看到“存无忘倾,安无忘亡”的忧患意识,可以看到“宁失千金,毋失一人之心”为政智慧,可以看到“天贵持盈”“地贵定倾”“人贵节事”的人生哲理……

必须指出,《越绝书》的“绝”,还在于书中蕴含的这些思想精髓,千百年来,不但没有消弭,还随着时间推移,不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在当今社会熠熠生辉。如为习近平总书记所称道的绍兴的城市精神——“胆剑精神”,就是鲜明、生动的一例。

早在2003年1月,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在出席浙江省“两会”绍兴代表团讨论会时说:“今天,我们弘扬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精神,就是要围绕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提前基本实现现代化的目标,卧薪尝胆,艰苦奋斗,努力谱写新时期的‘胆剑篇’。”

一部书、一种精神,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如此这般历久弥新、不断激励人们奋勇前进的魅力,不能不说是《越绝书》的独特之处。

放眼当下,在全国上下认真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的今天,积极弘扬“胆剑精神”,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新时代,我们从《越绝书》中可以挖掘的还有很多很多,而《越绝书》能给予我们的也还有很多很多……

来源:方志浙江

作者:颜越虎(《浙江通志》副总纂,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