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里的妈妈

张树林

没有华丽的幕布,舞台上简单的布置一览无余,台下一台乳白色的钢琴前,龚燕萍老师此刻正在优雅地弹奏。于是一串华丽的金色曲调便飞舞在空中……男女合唱团员分成三个方阵站在舞台上,身体随着曲子的过门轻轻晃动,心里在酝酿歌词要表达的情感。

那是一首毛不易的歌《一荤一素》,歌词比较直白、普通,用最质朴无华的语言,表达了对母亲最深情的诉说。所以对唱这首歌能否出彩,大家心里并没有底。

突然,背景画面出现一棵树干斑驳的大树,金黄的树叶在纷纷坠落……远景,空旷久远,苍山如黛。

歌声骤起:“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背景恰如其分地烘托着歌词。然后歌词镜头般地由远拉近:“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随着演唱,平凡而熟悉的场景一时涌上大家心头。

胡岩走出人群呼道:“妈,我回来了!”

此景此景,极普通的生活场景一下让人泪目。

母亲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家里姊妹多,父亲微薄的工资难以承载全家人的生活,家里的经济常常捉襟见肘,大小事情仿佛永远都做不完,全靠母亲一人包揽,母亲就像一部永动机,每天从早到晚忙碌不停。

母亲在外是临时工,开行车、清洗铸件沙、剔除铸件毛刺、烧制罐罐铁等。特别在盛夏,她顶着酷暑,用铁钩将30多斤重的罐罐铁从炉台取下。罐罐铁水上千度,须端到40米开外自然冷却。母亲又累又热,常常满头大汗、衣背湿透,还得咬牙坚持把当班的活做完。

尽管上班很累,母亲回家也是忙里忙外,除了管好一家人的三餐,还要赶制家里每个人穿的布鞋、棉鞋,每双鞋都是母亲熬夜一针一线缝制。记得最费功夫的是纳鞋底,鞋底由若干层竹壳、碎布片、糨糊构成,约有一手指厚。母亲左手握着鞋底,右手捏着穿上麻线的大针,用力将鞋底穿透,再用针箍(顶针)将针往前顶,有时鞋底太硬顶不过去,就用镊子夹住针头用力往外拽。为了让鞋底结实,每穿过一针,母亲还要把麻线缠绕在手掌上使劲勒紧,每次手上都勒出血印。天长日久,母亲原本圆润的一双手,变得粗糙如树皮。

突然,王茜发出童稚的声音:“妈妈,今晚吃什么呀?”并作倾耳听状。

听不见妈妈的声音,美美急了,饱含眼泪问道:“妈妈,你在哪儿?”

是呀,母亲在哪里呢?

原来,母亲就在我的生命里。

记得我上小学时,一次发高烧,持续昏迷不醒,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迷迷糊糊中感觉额头、手心、脚掌凉悠悠的,我使劲睁眼一看,母亲正用棉花蘸着酒精不停地为我涂抹,进行物理降温。因为熬夜,她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写满疲惫。

两个姐姐和哥哥下乡当知青后,母亲更是牵肠挂肚。每天担心他们能否照顾好自己?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受苦受累……一颗心被几个儿女分割成了几块,原本满头的青丝,短时间便白了一大半。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家的状况渐渐好转,兄妹四人陆续参加工作,并成家立业,母亲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只是退休后她又发挥“余热”,悉心照看孙儿、孙女,将她的恩泽又洒向四个孙辈。

但是,母亲一辈子都是临时工,没有退休费,全靠我们四姊妹每个月给她生活费。一生要强的母亲,内心备受煎熬。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2007年,我主动为母亲一次性缴纳3万多元购买了社保。从此母亲每月可以按时领退休金,心花怒放,倍感尊严。

母恩如浩瀚的大海,我只是报以母亲一滴水。母亲却喜笑颜开,逢人便夸“还是我的幺儿乖……”

这时,祝蜀云一低一高、一缓一急地呼喊:“妈……妈……”把孩子突然找不到妈妈时的不安、着急、焦虑、无助的复杂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喊声仿佛在山间回响……对于远方的游子,妈妈就在遥远的故乡,而故乡的路山高水长,游子一时却回不去故乡。

我们的幸运是没有山高水长,可以常回家看看母亲。

2009年初,我们好说歹说把母亲接来乐山同住。母亲因年轻时辛劳留下腿疾,我买了把轮椅在周末推着她到处转。一次路过工作单位时,我灵机一动把母亲扶到我的办公室。看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坐在高靠背旋转椅上的母亲,拍拍转椅扶手,摸摸宽大的桌子,高兴地笑了,说:“我的幺儿有出息了!”

我终于活成了母亲期盼的样子,而母亲此刻像一个孩子般地快乐着。我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偷偷哭了。

这时大家唱到“月儿明,风儿轻,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听到这儿你就别担心,其实我过的还可以。”

这只是歌声,而场景外的妈妈,佝偻着腰,永远扶着那棵老树,手搭凉篷眺望远方……

歌声又转回到生活的场景中,每次回家看望母亲,离别总是难舍难分,不敢回头,一回头总会看见母亲在阳台上依依不舍地挥手。

那一刻,往事历历在目,眼泪禁不住又浸湿了眼眶。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通过声音去表达心中的情感。

伴着音乐大家唱起:“太年轻的人,他总是不满足,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忘了回头看,她有没有哭……”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今天我将肩膀磨成了坚实,而你却去了遥远的地方……

我对天堂里的母亲唱:“妈,您老人家别担心,其实我们过得还可以。”

那一天,我们唱着歌声里的妈妈,每个人都唱哭了自己。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张树林(笔名森林、树哥小屋,1964年生,四川省乐山市五通桥人。心理咨询师,乐山市莉琳青少年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常务理事长,嘉州合唱团团长,乐山市五通桥区政协委员,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