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理论语言学的使命
作者:王铭玉《光明日报》( 2019年10月19日 12版)
语言学在中国具有悠久的传统,中国语言学对世界语言学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繁荣发展语言学,需要理论语言学先行,中国理论语言学工作者要以担当精神,为繁荣中国理论语言学做出积极努力。
澄清误解
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长期以来,人们认为奉行人文精神的语言科学要尽量与自然科学保持距离。实际上,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不仅相互差异,还相得益彰。当前,社会语言学、对比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采用自然科学方法进行研究越来越成为常态,而数理语言学、计算语言学、工程语言学、语料库语言学、病理语言学等更趋于与自然科学合流生长。语言科学只有自觉把科学精神内蕴其中,才能更富于清晰性、准确性,发挥更大作用。
范式与方法。一些研究者习惯以西方语言学范式为标尺来看待中国语言学,认为中国的研究只有方法而无方法论,只有语言研究而无语言学。这种观点是错误的。由于汉语的特点及其书写符号汉字的特殊性,以及中国文化的个性,决定了中国语言学的个性和特色,不能以根植于西方语言和文化土壤的标准来衡量我国语言学,而应在中西语言学的对比中,认真梳理中国语言学的方法和方法论,深入研究中国语言学发展规律及问题,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对话与交锋。中国语言学的“分治”和“独白”状态,主要表现为与外国语言学界,尤其是与西方语言学界之间,各说各话,无心对话,无力交锋。破除这一窘状,消解汉外语言学隔阂,在彼此对话中完善并发展中国语言学理论,已成为中国语言学界共同面临的问题。中国语言学要想融入世界潮流并勇立潮头,要做到汉外语言学界携手并进,加强交流合作,相互取长补短,走“一体化”发展之路。同时,作为富有底蕴的传统优势研究领域,中国语言学要善于同世界现代语言学理论展开全面的思想交锋,在交锋中获得话语权。
理论与实践。在语言学界常常出现两种倾向:一种是片面强调理论的重要性、轻视实践研究的“理论至上”;另一种是片面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忽视基础理论研究的“唯实践论”。从语言学角度看,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语言实践:一是为已存在而实践。那种“语言学只能纯粹地研究语言本身”的观点是有害的,比如训诂学就是通过对字词句的研究来实现对经典的阐释,实用研究并不脱离理论,其立足点和核心还是语言研究。二是为它服务而实践。语言并不是孤立的空壳实体,它不仅要依存于更应服务于人、社会和文化,只有联系实际,才能使语言研究有用。当下,中国语言学要把语言研究与社会发展、文明传承结合起来,更好地服务于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
发展建议
构建理论语言学协同创新联盟。语言本身就是一种协同活动,语言学研究也呈多元态势。应该充分认识到,世界语言的多样性、语言生存的非孤立性、语言性质的多重性、语言构成的复杂性、语言功能的多样性等因素决定了语言研究的开放性和协同性,迫切需要联盟体,形成一个联合研究、优势互补、利益共享的学术平台,聚焦学术前沿、联手攻关项目、出版学术精品、协同人才培养。
增列语言学为一级学科。在我国现行的学科体系中,语言学是被置于“文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实际上,语言和文学性质差异很大,分别位于人文社会科学中最接近自然科学和最接近艺术的两端,在研究方法、评价等方面都相距甚远。笔者认为,增列语言学为一级学科的理由主要有:一是学科性质。在国际的社会科学类别系统中,语言学是一级学科,国内外的图书分类法和百科全书的学科分类都是如此,国家标准委员会的学科国家标准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的学科目录,也是将“语言学”列为一级学科,与“文学”并列。二是学科历史。语言学史上曾有四次革命,如果从18世纪末第一次革命——历史比较语言学兴起、语言学冲破其他学科的束缚而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算起,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经过结构主义语言学、当代功能主义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几场革命的洗礼,语言学已经成长为一门相当成熟的学科。三是学科优势。在人文社会科学中,语言学是最有基础率先赶超国际先进学术水平的学科之一,一直与国际学术前沿保持同步,一直按自身逻辑有序发展,而且我国多语言、多方言、历史文献丰厚的特点也使我们的语言学具有参与国际交流与竞争的独特优势。四是学科功用。语言学是一门国家急需的学科,不仅是重要的基础科学和理论科学,其研究成果还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从宏观层面看,国家需要语言学在语言规划、语言战略、语言安全、语言传播、语言服务等方面发挥作用;从微观层面看,推广普通话、方言保护、词典编纂、机器翻译、人工智能、人机对话、文字处理等均需语言学研究成果的转化支撑。
打造中国语言学派。要坚持立足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立足本来就是珍视自己,发扬传统,发掘整理凝练中国语言学研究的传统资源。吸收外来就是继续倡导开放包容、融通世界。在新时代,对外学习需秉持“三个坚持”:一是坚持先进性与前沿性,反对冷饭热炒。应主张在世界前沿理论、交叉理论、方法理论上做文章,吸收外来精华,寻求思想的解放。二是坚持多元,反对同质。当代世界的多样性决定了当代语言学理论研究的多元性,偏执一端否定其他、追求同质化的做法同样有害。三是坚持本土化,反对“硬引进”。外来理论的吸收要坚持“为我所用”,比如用系统功能理论、话语分析理论等来解决中国语言学存在的问题。面向未来就是做好积淀,蓄势待发。语言学派的形成需满足四个基本条件:一是学派需有公认的创始人或代表人物;二是学派需有独特的理论成就和代表性著述;三是理论体系能为内部研究者基本接受并加以发展;四是理论体系在语言学界独树一帜,并与其他学派相区别。为此,中国语言学界要大胆树人、推崇成果、加强共识,共同打造富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理论语言学流派。
促进语言学成为领先科学。“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科学”的命题最早由美国语言学会会长格林伯格于1973年提出。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也曾说过:“语言学,无论就其理论结构而言,还是就其任务的确切性而言,都是人文科学中最先进而且对其他各种学科有重大作用的带头学科。”
衡量语言学能否成为领先科学有三个要素:一是自身条件。现代语言学在其发展过程中充分吸收了其他学科的先进概念和研究方法,逐渐发展出自己的、具有共同性和普遍意义的先进理论体系和分析方法。二是间接条件。现代科学发展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多种学科间的相互渗透和综合。现代语言学从20世纪中叶起逐渐打破了封闭的局面,大量接受现代科学思潮的影响,理论研究从“心理印迹”到“内省机制”再到“语言环境”等学说,日益表现出其开放性和交叉性,产生了一系列边缘交叉学科。三是他者条件。领先科学要能够对其他科学产生必要的辐射作用。语言学界的“乔姆斯基”革命对计算机科学、认知科学、思维科学的发展就曾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作用;语言学原先属于文献型学科,后来科学的发展使其完成了“语言学+技术学科”的转型,随着录音技术、语图分析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推进,语言学的发展进入了高科技的领域,在医学、生理学、心理学、遗传与基因、刑事侦查、语言识别、自动控制、人工智能等领域广泛、快速应用发展。
(作者:王铭玉,系中国语言与符号学研究会会长、天津外国语大学原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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