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元 ‖ 岁月钩沉,年少最忆是过年:杀年猪
杀年猪
俗话说,“腊八之后就是年”。
记忆中,每一年腊八,母亲都会煮上一大锅腊八粥,粥里面有小米、高粱米、玉米碴、红枣、莲子、红豆、黄豆等,每一年都不一样,而且种类也不一,不一定是8种东西,有时候5种,有时候9种也是可能的。从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母亲就把提前两三天泡好的米下锅了,煮得稠稠的,然后一遍一遍地叫我们这些小懒虫起床,等叠好被子,洗了脸,太阳都晒屁股了。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喝粥,小孩子们都发出“突突”的声音,像是小猪。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微笑着抚摸我的头,说:“多吃点,长个儿”。
我小的时候,杀年猪各家像开会商量了一样,谁家是哪日都排出来,以免撞日,老邻旧友的请不来。害怕落了过场,让人笑话。
在那些旧时光里,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杀得起年猪的。过得殷实一些的才会一年一头猪,很多人家两年一头,还有的过年只能买几斤腰条,像排骨、猪肘子之类的是根本买不起的。我家还好,年年冬天都能杀一头猪,卖一些,其余的作为下一年的油水。要杀猪,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父亲先预订好杀猪的人选,这杀猪虽不是什么技术,却是一门手艺。出手者要稳准狠,一刀下去正中要害,猪血从刀口处沽沽流出。若是一刀杀不死或者血放不出来,都会影响猪肉的口感和色泽,算是败笔。最为关键的是,乡俗中视杀年猪,为来年一年中是否“顺畅”的彩头。有的杀猪匠手艺不精,捅几刀杀不死,甚至满村跑满村血,这就被视为“大不吉”。有的晃眼看去,以为猪杀死了,结果一瓢滚烫的开水泼下去,猪立马爬起来乱串。有一年,更“奇葩”的是,一位乡邻家杀年猪,猪就是这样“假死”,等到开水淋下时,突然“复活”,继而冲进堂屋,把家中的“千年屋”——为家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准备的棺材拱翻,顿时吓白了在场人的脸。说来也奇,第二年中,那家的老人真有一位过世“走了”。
人员定下了日子就有了。娘开始准备杀猪用具,除了杀猪刀以外,各种工具都要自家准备齐全。娘先开始检查绳子,检查以前用过的是否还能用,不能用的要重新打绳子。一般是手指粗细的生麻绳两根,筷子粗细的两根。打绳子通常是娘和大姐完成,大姐打绳子时由于认真和用力,脸变得通红。我和哥哥坐在旁边给她们鼓劲,仿佛有我们的鼓舞能给她们力气,打出的绳子更光滑,更结实。
杀猪的日子在准备绳刀、各种工具、餐具、烧柴的忙碌中到来了。
那一天,被早早的唤起吃饭,然后把大铁锅腾出来,装满清水,架上木头柈子烧开。烧火这件大事年年都是父亲的活儿,因为烧火要掌握好火候,自然他是最佳人选。我们把劈好的木头抱到灶台旁,父亲换上蓝色的劳动布上衣,脖子上围起娘原先做饭时用的围裙。我们都无暇嘲笑父亲的装束,按照娘的分工开始忙活起来,有的往外抬大大的红色杉木方桌,有的把准备好的绳子放在外面窗台的应手位置,有的端盆,有的洗碗,有的剥蒜,有的把线绳儿剪成长短一致以便用来穿挂脑扎血肠。
杀猪的手艺人黄义斋终于来了,嘴里叼着自卷的旱烟,粗粗地插在嘴边,伴着嘴里呼出的白气烟儿也一齐跑到“东北帽”上边去了,只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浓重的烟油子味儿。他腋下夹着长长的杀猪刀,来到我家边打着招呼,边在院子里按按桌子结不结实,瞅瞅绳子有没有断股,看看杠子有没有虫蛀,歪着头,眯着眼,躲避着嘴里向上冒的蓝烟。检查过后,把我们一干人等撵回屋,我们趴在窗台向外看。
不多一会,父亲邀约杀猪帮忙的子峰叔、放军叔和舅舅陆续前来。只见娘拿着常喂猪的长把勺子,把饿了一天一夜的猪引到院子里来,四个人起身搓了搓手,吐了冒着白气的烟蒂,腰上系着绳子,慢慢向猪靠拢。猪停下来,不知情地打量着这几个院子里的陌生人,一愣神的当儿,子峰叔从后面猫腰一窜身手敏捷地拽住了一条后腿,猪一声大叫,应声倒地。其余三人立马上前用膝盖压住猪身,用手将猪的前蹄后蹄儿粗麻绳捆绑结实,然后将绳头链在一起,站起,拿过木杠从捆绑的猪腿间前后穿过,抬起放在杉木桌子上。猪用力挣扎,发出痛苦的嚎叫,很凄婉,很痛彻心扉,让人毛骨悚然。可是杀猪人并不害怕,也不心疼,放军叔绰起杠子,在猪耳朵后狠狠地就是一下,猪一声闷哼停止了哀嚎。黄义斋扬起他的那把长长的杀猪刀,猛地在猪下巴后捅了进去,猪身一颤,又开始嚎叫,四蹄用力挣扎,刀,拔出,鲜红鲜亮的猪血沽沽而出,用大大的面盆接着,四个人开始散开,任凭猪挣扎,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看着这醒目的鲜红冒着热气,蔓延到人眼中,流淌进时光里……
舅舅把装满猪血的面盆端进堂屋,告诉我们赶紧洒一把盐,再用长勺搅动,他转身出屋,其余的人已经将绳子打开,他拿起一把小刀,在猪的一只后脚脖处一划,然后将准备好的两米来长的铁棍在开口处擦进去,拔出来,他们轮流由开口处向猪体内吹气,用一根细绳将猪嘴绑紧,他们一边吹一边用杠子轻轻敲打猪身,直至整个猪身吹得鼓鼓的像一个要爆炸的皮球,他们才停止,用另一根细麻绳将开口处扎好。
灶下的木柈子火红,灶上大铁锅里的清水翻滚,被吹得鼓鼓的猪被四角朝天的抬到灶上,用舀子周身浇热水,然后用一种像山西削面刀一样的铁制工具给猪褪毛。
灶火红,水气热,干活出力出汗,他们早都甩开了厚重的衣服,穿一件衬衣,高挽着衣袖,不说话,嘴里唏嘘地吹着气,两只手麻利地浇水刮毛。猪,在热的蒸汽上半眯着眼睛,鼓鼓地任由他们在身上刮来浇去,翻过来调过去一遍又一遍的洗礼。
洗得白白净净的猪被抬到屋里的大桌子上,四个人擦着汗,点上烟,一边指责在刚刚的劳作中谁哪哪不对,一边预测这头猪的重量和肥膘的厚度。一根烟结束,黄义斋主刀,将猪由肚子中间一分为二,老肠老肚子的展露无遗,他接着拿刀将肺,心,肝一起摘出,用肉钩子勾住,拿出去高高地悬挂在院里的云梯上,滴着血,鲜亮,透明,预示着明年的日子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唐雪元,笔名湘戈,湖南株洲籍,中华作家文化协会副秘书长,中访网成都事业部主任,《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中国精短小说学会会员。2013年、2015年十大新锐(新派)作家诗人之一,2016年十大先锋作家诗人排名榜亚军。
前期回顾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唐雪元(《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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