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饼

邓 平

“陈大娘，陈大娘！”苟大婶牵着孙女，一边追赶，一边喘着粗气叫喊道。夕阳下的余晖轻轻地拍了拍双鬓斑白的老人的肩，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迎面而来的苟大婶。

“陈大娘你走得忒快了，叫你几声都没听见？”苟大婶抱怨道。

陈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老了，不中用了，耳朵听不太清”。

苟大婶故作吃惊道：“陈大娘，你都算老了，就没有人算年轻了，你看你七十好几了，头上黑发远超白发，再看看我六十出头，头发都快白完了，说你是六十都不为过”。

湛蓝如海的天空刷上了枫叶林般的红晕，白软的云朵化作百兽在一望无际的天空肆意奔跑，陈大娘看得有些痴了。苟大婶见陈大娘不搭话，讪然一笑，话锋一转：“陈大娘，今天不是八月十四了吗，明天就是中秋了，你做月饼了吗？”回过神的陈大娘看着苟大婶，摇了摇头，低下头看见苟大婶牵着的稚嫩孩童，神情有些落寞。苟大婶摇了摇孙女的手，微微弯腰，和蔼地说：“英子，把月饼递给奶奶”，说着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陈大娘。

英子蹦蹦跳跳来到陈大娘面前，伸出玉藕似的手臂，青葱白指勾着一袋精致的月饼，甜甜地说：“陈奶奶，给您月饼，我奶奶做的月饼可好吃了”。

陈大娘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视线游弋到玉指上的月饼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倏地冷峻起来，转身快步回家，生硬地丢下一句：“我不喜欢吃月饼，拿回去吧”。

英子有点不知所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苟大婶，略带哭腔地说：“奶奶，陈奶奶为什么不要我们的月饼啊？”

苟大婶也是一头雾水，揉了揉英子的头说：“不知道啊，陈奶奶做月饼的手艺比奶奶厉害多了，尤其是五仁馅、豆沙馅的月饼堪称一绝，但她好些年都不做月饼了，可能是真的不喜欢吃月饼吧”。

家里，陈大娘跌坐在藤椅上，静默地看着这栋宽敞却毫无生气的房子，心里有些凉意，有些苦涩。曾几何时，她也是儿孙绕膝，看着儿子长大，见证过孙子蹒跚学步。可是，前些年儿子带着孙子搬到城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儿子也想过带她走，可是她老了，恋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不想离开了。她没什么本事，唯独做月饼有独到的心得和绝技，儿子、孙子也很喜欢她做的月饼。

然而，前几年的一个中秋，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妈，不是和你说不用寄月饼了吗？城里什么都有”。

“孙孙，最喜欢我做的豆沙月饼了，他应该会想吃我做的”。

“妈，你这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现在喜欢吃巧克力月饼了……”

陈大娘轻摇手中的蒲扇，眼皮翕动，昏暗的房间里，她仿佛看见一缕光。幽光里乡下老家门前那颗桂花树花开茂盛，轻黄的花籽点缀在嫩绿中，微凉的夜风携来袅袅轻烟似的幽香，穿过肌肤悠悠地浸润到血液里、心脾里，清心爽神。玉盘状的月亮悬在天上，泄下清凉如水、虚淡迷蒙的月光，星汉灿烂，整个世界裹挟在银灰的色调中。院子里，老人坐在藤椅上轻摇蒲扇，讲着耳熟能详的故事，孙子听得入迷，手里的豆沙月饼也吃起来津津有味，儿子则是不厌其烦的听着不知道听过多少回的故事。

“妈，醒醒，你怎么睡在藤椅上，着凉了怎么办？”朦胧中她听见儿子的声音，眼皮微张，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眼前。陈大娘一下就惊醒了，可是眼前人亦如同梦幻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叹了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痕，抬头看了眼时钟，已是晚上九点了。

陈大娘站起身，走到厨房，点燃灶台，想了想，又关了，她实在是没有半点胃口，佝偻着背，扶着扶手，步履蹒跚地往楼上走。突然，外面传来汽车引擎轰鸣声。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儿子和孙子的声音，哂笑一声，喃喃自语：“呵，我真是疯了，居然幻听了”。然而仅仅过了一分钟，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老太太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下楼打开房门，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她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脸，确定不是梦，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人，久久无言。

孙子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奶奶，我想吃你做的豆沙月饼，好久没吃了，可把我想坏了”。儿子接着说：“是啊，妈，好久都没吃你做的月饼了”。

老太太强忍泪水，哽咽地说：“好，你们想吃我就给你们做，这月饼要一家人团圆吃着才香啦！”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邓 平（宜宾学院文艺学部2019级语文教育专业）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