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泰福

亲历抗美援朝和‘两弹一星’工程

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 此生没有白活

口述/吴泰福 整理/黄川模

九旬老兵吴泰福:请看立功证三张

我的名字是吴泰福,有时被人写成吴太福,原籍四川省内江县(现内江市市中区和东兴区)城区人。我们家谱上的相关字辈是“上绍鸿基,中开泰运,科甲连登”,我属于“泰”字辈。1934年正月出生,属狗。1951年参军入伍,先到解放军化学兵学校学习3年。1954年到朝鲜前线,在志愿军后勤部、司令部做防化工作。1958年回国,1959年到新疆第21训练基地防护部工作。1970年转业到宜宾南溪,在国营661厂任职。我作了《自述》诗一首,总结我的大半生:“巴山蜀水好风光,天府之国俺家乡。抗美援朝赴前线,转战核试到新疆。投笔从戎十八载,解甲归民进工厂。一生无愧对家国,请看立功证三张。”

入伍入学入朝

1949年,我才15岁。之前,我是一个生长无知无畏的少年。当时,我的表姐夫邓信诚在重庆读大学,思想进步,时常给我们讲些共产党、解放区反抗压迫的革命故事。我还记得他在我的作文上批语写道:“当前时局下,哪有闲情逸致去赏花哟?”对我启发很大。我们学校也有老师具有进步思想,也教唱歌曲《山那边呀好地方》。

我们大家庭中,有一个参军光荣的优良传统,我的幺舅、大哥、妹妹、妹夫都是军人。1949年内江县解放。1950年,我的大哥吴泰彬参加西南军政大学学习,当时我还去送过他。他不幸在1951年璧山县剿匪战斗中牺牲了,家里还挂过“光荣烈属”的牌子。家乡解放后,我努力学习,成绩很好,从小立志上大学,出国留学。1950年2月22日,我在团县委举办的青年学园中加入共青团。曾到自贡蜀光中学投考空军飞行员,结果因体检不合格而落榜。1951年,我的幺舅刘启国已入朝作战。当年5月,作为沱江中学校学生会学习委员、宣传委员,我参加了全县抗美援朝动员大会,决心带头投笔从戎,报效祖国。当年7月,我经积极申请,7月24日终于如愿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化学兵学校学习3年。

为防范美国在朝鲜战场使用化学武器,1950年12月11日,毛泽东主席亲自批准成立我军历史上第一所化学兵学校——中国人民解放军化学兵学校(解放军防化指挥工程学院前身)。此校位于北京昌平。1951年8月,我作为该校第一批学员进校学习。由于成绩好表现好,一直任副班长。1954年5月,我在此校获得大专毕业资格,随即开赴朝鲜前线,被分配到志愿军后勤部军械处防化科任干事,后任志愿军司令部防化处参谋。在此期间,我们主要负责志愿军防化器材的调配、维护、管理,并对战士们进行专门的防化培训,也定期到前线进行防化工作专项检查。其间,我曾到三八线前、上甘岭上独自夜行,曾在冰天雪地救护车辆,曾为分装训练用防化毒剂加班两天两夜,也曾在解剖缴获敌人的抛射弹时爆炸受伤。

1958年2月16日,周总理、陈毅、张闻天、粟裕四位高级领导,来到志愿军司令部为官兵作形势报告,令我终生难忘,并记入当年日记保存至今。

1958年秋,我们跟随志愿军司令员杨勇率领的归国代表团赴平壤,参加了金日成主席主办的欢送国宴。我至今还保存着“中国人民志愿军”胸牌、国内赴朝慰问纪念章、朝鲜战争和平奖章、朝鲜群众赠送的“中朝友谊”四字刺绣白布巾、朝鲜国宴座签及慰问晚会门票节目单等。

1958年10月,我们随着最后一批中国人民志愿军撤离朝鲜,回到祖国,先驻大连待命。当年12月28日,我在大连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到位于北京的中央军委防化部待命。

入疆参核立功

1958年4月,中央军委决定筹建核试验场(后改称核试验基地),当时属于国家高级机密。1959年5月,基地初步组建,并成立了基地党委。

才下上甘岭,又上戈壁滩。1959年6月,我被调到新疆核试验基地(对外叫马兰基地),任第21训练基地防化处、防化部参谋。基地正在筹建,我们这批人是早期进入基地建设的。我们主要参与了防护部队的组建、训练,防护设备购置、发放和参试人员的教育指导。

当地风沙特别厉害,饭菜碗里常有沙子,早晨起床被子上一层黄沙。我也经常嘴唇裂口、流鼻血,也因水土不服常拉肚子。在试验场区住单帐篷,我被大风吹成了胃痉挛,痛得十分难受。我们曾到过吐鲁番的火焰山,白天炎热。在执行试验任务时,爱人怀孕临产也没有时间照顾,只有内心抱歉。1964年,我的儿子吴雷就出生在基地,因当时基地有个春雷文工团,所以取这个名字。

从1964年到1970年,我参加了基地在此期间的历次核试验,主要做的是保障参试人员的安全防护、辐射剂量的检测并参与科研。从第一颗原子弹到空投试验、导弹核试验、氢弹试验,我都出了一份力,其中有三次荣立三等功。

第一次。1963年9月3日,基地首长组织了一个试爆工作总体方案撰写小组,向国防科委和国务院报告。我们防化处两个参谋(谭先直和我)参加了方案撰写。之前,苏联撤走全部专家,拿走全部相关图纸和数据,我们只有靠自己白手起家,撰写总体方案,这是我国开天辟地第一回。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蘑菇云腾空而起,冲天的一声巨响震惊了世界。这时,周总理问到底是不是原子弹啊?怎么能确定?他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取样,用飞机穿到那个爆炸烟云里面取样。第一次穿云,好像无把握,穿了两次,辐射沾染得非常严重,然后把飞机降落在吐鲁番机场,基地程副参谋长和我带了一个防护分队到吐鲁番,我们就负责穿云人员核污染的消除,飞机的核污染的清除和样品的转运。我们原来预计要将相关人员及辐射仪拉到距飞机100多米的地方做测量,没想到那个辐射仪器一测,响得哗哗哗的,辐射剂量太大,就赶快拉到距飞机约1000米以外,才稍微好一点,你想一下那个核弹爆炸的辐射剂量有好大。我们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工作,并最终完成任务。

第二次。1966年5月9日,我国进行了一次含有热核材料的原子弹爆炸试验,也是我国第二次空投试验。爆炸威力像大地震一样,声音也很响。我们就在距爆心很近的地下室做辐射剂量测量工作。那是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最后取得了成功。

第三次。1966年10月27日,我国成功发射导弹核武器。导弹核武器就是导弹弹头为原子弹。我是负责啥子事情呢?试验前,基地专门派我乘专机到发射基地去送地图,因为试验要打靶,要有准确的位置,我就负责这个事情。但是,我们乘坐的飞机经过吐鲁番的山口,因当时当地气候变化太大,结果机翼结冰了,飞机不停地颠簸,差一点就像我们的核弹专家郭永怀那样因飞机失事而牺牲了。

1966年12月28日,我国又进行了第二次含有热核材料的氢弹原理试验,是利用地上塔爆方式进行的。由于威力大、破坏范围广,我们曾在夜间乘大车到很远的地方通知群众,事后巡视察看,保证了试验无伤害。因为经过前两次试验成功,所以保证了1967年6月17日氢弹爆炸成功。

在马兰基地工作期间,我主要获得“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解放军6073部队政治部,1960年2月)、“先进工作者”(解放军新疆军区司令部政治部,1962年1月)称号,先后三次分别荣立国防建设三等功(解放军8023部队政治部,1964年10月、1966年5月、1966年12月)。

按中央规定,国防科研单位不搞“文革”,但基地有个文工团,在“文革”中就被迫闹起了两派。我当时作为防化部政治处干事、侦察室代理党支部书记,因忠心耿耿、正直敢言而遭到批判。1969年,林彪的一个亲信来到基地,宣传所谓的“既当官也当老百姓”,以精简为名,将我们这批参核部队中的有功之臣,作出复员处理,致使我政治上受到迫害,心理上受到打击。

复员进厂工作

1970年8月,我从新疆马兰基地复员,进入位于四川省南溪县的国营南山机械厂(代号661厂)。月工资从原基地部队180元直接变成四级工39元,落差还是挺大的。

南山厂是1965年国家大搞三线建设时期落脚南溪的大型军工企业。南溪也是我国“兵工泰斗,统战功臣”刘鼎的故乡。因此,我也逐渐喜欢上了这个川南滨江古城。进厂初期,我主要是与厂里转业军人韩进树一起做党员外调、干部调查等专项工作。以后,先后任办公室秘书、副主任、主任,主要负责工厂的总结报告、领导讲话、文明建设、联络协调等综合工作。1980年,马兰基地曾派人到南山厂来给我平反。

作为曾参战参核的部队锻炼成长起来的党员干部,我见过世面,经过风雨,吃过大苦,因此,到了地方厂矿,我更是以军人的作风扎实工作,服务地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心为公,无私奉献,淡泊名利。我曾两次让出个人涨工资的机会。参写论文《统筹规划,发展中国的射钉紧固器材》被评为1990年度四川国防科技工业优秀论文一等奖。个人被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评为“高级政工师”,被西南兵工局表彰为1988年度、1993年度保密工作先进个人。

退休发挥余热

我1994年退休后,应邀编写《国营南山厂历史(1986—1995)》《国营南山厂历史(1995—2004)》两部书,算是留下记忆,保存历史。也担任退休支部书记,练习书法,看书学习,写点回忆文章,愉快度过晚年生活。

2012年8月,我与部分战友相约,终于在有生之年回到了魂牵梦绕的马兰基地游览参观,寻访当年洒下青春汗水的地方,感悟新时代马兰基地的转型发展变化,大家都十分感慨,十分留恋,十分高兴。我们还获得了基地赠送的核试验纪念铜盘精美礼品,其正面图案是腾空而起的蘑菇云,背面文字是“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中国核试验基地”。

近年,我又获得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中共中央颁发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心里十分欣慰。2021年5月28日,还应邀到女儿所在的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上党课作报告,也算奉献余热。

后 记

采访结束时,吴老深情地感叹道:“2024年对于我个人有重要纪念意义,一是我今年90岁了,二是我入朝作战70周年,三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70周年。我们这代人当中,我算是幸运儿了!1949年以后发生的两件国家大事——抗美援朝和‘两弹一星’工程,我都亲身经历过了,算是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此生没有白活!”

“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这确实是上一辈新中国建设者精神风采的真实写照。正是无数个吴泰福这样的父辈英雄,用青春、智慧、汗水甚至生命,孕育了中国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和“两弹一星”精神,丰富了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奠定了中国的大国地位,换来了中国今天和平安宁的新时代。

不忘历史方能把握现在,开辟未来。虔诚地致敬吴老,致敬父辈英雄们,祝福他们幸福安康!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口述:吴泰福(四川南山公司退休干部)

整理:黄川模(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