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非同寻常的丝网船

袁 征

20世纪60年代初,童年时期的我在上海居住半年后回到家乡四川。不久前的一天,母亲罗彦芳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离上海不远有一个嘉兴南湖,湖里有一条丝网船。那条船可不简单,我们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先在上海召开,后来转到那条船上召开。所以,人们把那条丝网船称作红船和母亲船。你长大后要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有机会去看看那条母亲船!”笔者似懂非懂地回答道:“嗯,到时候我就上那条船去撒网打鱼给妈妈吃!”母亲摆了摆手对笔者说:“傻小子,那条丝网船不是打鱼船,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南湖红船(图源:浙江在线)

1974年12月的一天,一轮鲜红的太阳从河北宣化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给这个冰封雪飘的塞外古城披上一身红装。笔者根据通知,来到65军193师(前身为红一师)579团(系大功团)政治处会议室。团政治处主任兼机关党支部书记赵永生主持了支部大会。按会议议程,我宣读了入党志愿书。两名外调人员宣读了有关我的社会关系调查报告。新闻干事闫贺田和通讯报道员王守军概述了我的表现情况并发表了入党介绍人意见。接着,30多名党员齐噗噗举起右手,全票通过自己加入党组织。随着一片掌声响起,我的内心发出一声呼喊:“亲爱的妈妈,儿子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了!”

转眼间,时光老人将指针拨向2021年。笔者本打算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时自驾前往嘉兴,拜谒一下母亲讲过的那艘丝网船。无奈新冠疫情作祟,无法成行。笔者便撰写了一篇题为《“母亲船”颂》的散文,投稿给“方志四川”,得以采用。

2024年夏,笔者作为一名即将获得“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共产党员,驱车与家人从成都出发来到向往已久的嘉兴。

嘉兴市一隅(孔海京 摄)

嘉兴是位于浙江省东北部的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距上海不到百公里,相当于西汉才子司马相如和才女卓文君一起从临邛(今邛崃)奔往成都的距离。

热心的嘉兴市民得知我们从四川专程来瞻仰红船,便向我们推荐了一条上佳参观路线。他们有滋有味地告诉我们,苏东坡曾3次来嘉兴,先后到湖心岛、三塔寺、本觉寺、壕股塔、真如寺交友、煮茶、喝茶。市民还打趣我们:“红船上有八仙桌和麻将扑克,但不能上去‘码长城’和‘斗地主’哟!”按照他们的建议,我们首先来到南湖革命纪念馆。

南湖革命纪念馆成立于1959年10月1日,其馆舍几经变动。我们参观的纪念馆为该馆的第三代馆舍,当地居民称之为新馆。新馆气势宏伟,呈“工”字形布局,四周立有56根檐柱,象征着全国56个民族紧密团结在工人阶级先锋队周围。

纪念馆门楣上镶嵌着邓小平题写的“南湖革命纪念馆”7个金色大字,字迹雄健挺拔,遒劲有力,宛若7颗星辰,熠熠生辉。笔者作为一名红军后代和红一师的后来人,禁不住悄声哼唱起来:“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

南湖革命纪念馆(袁韧 摄)

南湖革命纪念馆是国家一级博物馆,馆藏文物49221件(套),其中珍贵文物294件(套)。馆内展厅面积7794平方米。展览由3部分组成,分别是“开天辟地”“光辉历程”和“红船精神永放光芒”。通过参观,笔者进一步了解了我们党创建的历史,以及党成立后带领全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历史。

纪念馆序厅的四周是一组大型浮雕,记载着中国近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表明“历史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人民选择了共产党”。在序厅中间,展陈着一艘铜制中共“一大”纪念船模型。她仿佛从历史画卷中破空而出,奔涌而来,凸显了“中国革命的航船从南湖扬帆起航”,象征着“红船精神”(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首创精神、坚定理想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立党为公忠诚为民的奉献精神)穿越时空,历久弥新。

铜制中共“一大”纪念船(袁俭 摄)

参观完纪念馆,我们步行约400米到达南湖渡口,在会景园码头乘坐游船进入湖中。南湖湖面宽广辽阔,水域面积1.12平方公里,与成都东安湖不相上下。约8分钟后,我们登上湖心岛。此岛是嘉兴百姓在明嘉靖年间疏浚城河时,将淤泥填入南湖中心位置而筑成的一个面积约1公顷的小岛。岛上有一片建筑群,其主体是一座造型典雅的烟雨楼。我们看到的烟雨楼,系1918年重建,现已成为岛上整个园林的泛称。

1921年8月,党的一大在烟雨楼下南湖水面上的一艘丝网船船舱里闭幕。由此,烟雨楼成为中国共产党诞生的重要见证。

1959年10月1日,南湖革命纪念馆以烟雨楼作为第一代馆舍对外开放。

南湖烟雨楼(徐波 摄)

走下烟雨楼,我们踏上万福桥。站在桥上,笔者一眼就看见了停泊在水面上的那艘闻名于世的丝网船。

这是一艘单夹弄丝网船,长约16米,宽约3米。船体分为前舱、中舱、房舱和后舱,尾部系有一条小型拖艄船。

湖堤上拉着一条隔离带,中间放置着一个标示牌,上面标有“中共‘一大’纪念船(红船)”的字样。不远处竖立着一通石碑,上面镌刻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嘉兴南湖中共‘一大’会址”等字样。

笔者凝视着这艘丝网船,顿觉时间仿佛静止了,耳边隐约响起100多年前那段峥嵘岁月的回声,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您好,亲爱的‘母亲船’!”

过去,笔者一直以为丝网船就是撒网捕鱼的渔船。通过参观才知道,这里所说的丝网,实际上是装设在游船窗户上用来阻隔苍蝇蚊虫的网状编织帘。

据载,太平天国覆灭后,金陵满目疮痍。曾国藩在采取“轻徭薄赋”“开科取士”“整顿盐务”等措施的同时,决定恢复秦淮画舫,希望通过发展娱乐业促进经济复苏。受此影响,无锡开始出现丝网船,此类船只被称为“无锡快船”或“画舫”“灯船”。船体形似柳叶,船身狭窄,首尾微翘,便于在太湖等水域上航行。

清同治四年(1865),嘉兴知府许瑶光主持栽种桃李美化南湖堤坝,以烟雨楼为中心兴建周边8个景点,还主持编纂方志88卷。经过数年努力,嘉兴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此时,丝网船从无锡传入嘉兴,逐渐演变为一种特色游船,用于载客游览南湖风光。游客们如需租用,可提前一天预约,次日一早登舟。

丝网船分为单夹弄船和双夹弄船两种。单夹弄船长约16米,宽约3米,分前中后3舱,可容纳游客十余人。船体一侧设有从船首通向船尾的通道。舱内有数十扇推窗,窗上挂有阻隔蚊蝇的丝网。前舱放有条板供游客乘坐。中舱设有椅、凳、桌、搁几,可设筵一席。后舱为厨灶执爨之处。船尾牵引一小拖艄船,用于摆渡和购物。游客可在丝网船上用餐、饮酒、喝茶、打牌、听曲、小憩、留宿。双夹弄船大于单夹弄船,船体两侧均设有通道连接首尾,可设筵两席,容纳20余人。

南湖万福桥(曾瑞炎 摄)

我们眼前这艘单夹弄丝网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非同寻常。在她的舱内,曾经发生过一个石破天惊的事件。

1921年7月23日,党的一大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秘密举行。参会代表13名,分别是李达、李汉俊、张国焘、刘仁静、毛泽东、何叔衡、王尽美、邓恩铭、陈潭秋、董必武、周佛海、陈公博,以及受陈独秀派遣的包惠僧。他们代表着全国58名党员。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科尔斯基出席了会议。会议的中心任务,是讨论建立全国统一的无产阶级政党。

7月30日晚,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进入会场,一望之后转身而去。具有长期秘密工作经验的马林断定此人是暗探,代表们迅速撤离会场。十几分钟后,法国巡捕前来搜捕,因不见代表踪影而离去。此时,代表们正聚集在李达家中,商量转移到安全地方再行复会。李达的夫人、负责“一大”会务工作的王会悟是嘉兴桐乡人,曾在嘉兴女子师范预科读书,对嘉兴情况十分熟悉。她向代表们提议,嘉兴南湖离火车站很近,交通便利,湖上有丝网船可供租用,不妨以游湖为名在船上继续开会。代表们经过商议,一致同意这个建议,并将后续会务事宜交由王会悟安排。

8月2日,王会悟与部分代表先到嘉兴,下榻张家弄鸳湖旅馆,托旅馆账房租了一艘单夹弄丝网船。

8月3日,留在上海的大部分代表乘早班火车抵达嘉兴。王会悟引领代表们来到南湖渡口,乘摆渡船上了湖心岛。预订的丝网船已停泊在烟雨楼前的水面上,船主用拖艄船把大家接上丝网船。为了安全起见,代表们让船既不靠岸也不傍岛,就在水中飘荡。王会悟坐在船头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欣赏湖光水色,实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她就哼起嘉兴小调,敲打舱门报警。

上午11时许,会议正式开始。代表们围坐在中舱的一张摆放着麻将的八仙桌旁,压低嗓音发表意见。因为已有上海会议作基础,大家主张集中讨论急需解决的具体问题,“尽一日之辰结束会议”。

中午,代表们在船上用餐,饭菜是头一天预订的。

下午5时许,湖面上出现了一艘小汽艇。代表们疑心是巡逻艇,立刻休会打起麻将来。后来得知那是一艘私人游艇,且驶向远处,便继续开会。会议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纲领和《关于当前实际工作的决议》,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产生了党的领导机构——中央局。陈独秀虽未出席大会,但由于他在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以及建党活动中的重要影响和特殊作用,被选为中央局书记。

下午6时许,大会完成了各项议程。全体代表悄声喊道:“共产党万岁!第三国际万岁!共产主义——人类的解放者万岁!”他们虽不能放声高呼,却喊出了时代的最强音。由此,中国共产党在这艘丝网船上宣告成立了!

多年后,毛泽东主席深情评价了这一幕历史:“自从有了共产党,中国革命的面貌就焕然一新了。”

见证党的一大闭幕的那艘单夹弄丝网船,已经在抗日战争时期绝迹。

1959年3月,南湖革命纪念馆筹建委员会工作人员将无锡交通工具合作工厂制作的一个双夹弄丝网船模型带到北京,呈送党中央审定。因毛主席和董必武分别在外地视察,工作人员将模型交由从事过“一大”筹备、会务和保卫工作的王会悟审视。王会悟看后回忆说:“这只船的模型同当时开会的那艘船样子很像,但是大了点。”工作人员回到嘉兴,又将嘉兴造船厂制作的一个单夹弄丝网船模型寄往北京。毛主席作了批示,大意是:“我南征北战,记不清了,请董老过问此事。”董必武审视后作了答复,大意是:“船就是这个样子,但后面还有一条小拖船。万一发生情况,可用于撤退。”

1959年7月1日,按照董必武审定的模型,嘉兴造船厂仿制出一艘单夹弄丝网船,作为南湖革命纪念船。

1959年10月1日,南湖革命纪念船正式下水,停泊在湖心岛烟雨楼下向公众展出。这艘单夹弄丝网船集无锡快船(画舫、灯船)的优点于一身,将党的一大召开的历史场景展现得活灵活现,人们亲切地称她为“红船”和“母亲船”。

1964年4月5日,董必武来到嘉兴视察,对南湖革命纪念船给予了高度评价,并挥毫题诗:“革命声传画舫中,诞生共党庆工农。重来正值清明节,烟雨迷蒙访旧踪。”

1991年3月18日,彭真登临南湖革命纪念船时说:“这船不大,但前途远大。有了这艘船,才诞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1978年后,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分别瞻仰了南湖革命纪念船。

2017年10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带领中央政治局常委瞻仰了南湖革命纪念船。

2001年6月25日,嘉兴南湖中共“一大”会址被公布为第5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归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

嘉兴南湖中共“一大”会址石碑(曾成 摄)

如今,南湖革命纪念船已经成为红色旅游的一个热门景点。每一个踏足嘉兴的游客几乎都会来到南湖烟雨楼前,虔诚拜谒这艘承载着一个开天辟地大事的丝网船。人们争先恐后摆出庄重姿势,与红船合影留念。

当我们即将告别红船的时候,笔者看到,红船在碧波荡漾的南湖上微微摆动起来,她仿佛要再次启航,乘风破浪奔向前方。于是,笔者用与生俱来的“低音炮”声带,轻声哼唱起脍炙人口的歌曲《南湖的红船》:“嘉兴的南湖碧波荡漾,有一条红船在湖心中闪光。这里诞生了铁锤镰刀,这里诞生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中国有了希望,从此中国有了方向……”

中共“一大”纪念船(袁映 摄)

迄今为止,中共“一大”纪念船(红船)的参观量已达几千万人,其中不乏众多国际友人。笔者不禁向天地发问:“世界上难道还有第二条船能像这艘丝网船如此尽享尊崇吗!”

写于2025年12月1日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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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袁 征(1955年生于北京,祖籍四川阆中,现居成都。退休前为四川省人民检察院副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