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筱刚 ‖ 穿越时空的“一条大河”——歌曲《我的祖国》是怎样诞生的
在我儿时记忆中,《我的祖国》(电影《上甘岭》插曲,乔羽词、刘炽曲、郭兰英演唱)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堪称流行歌曲式的“抒情歌曲”。也许是因为第一句歌词——“一条大河波浪宽”的缘故,很多听众都将这支歌曲亲切地称之为《一条大河》。正如词作者乔羽回顾当初的创作立意所言:我每次听到《我的祖国》,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我的故乡、我的童年,因为故乡外婆家的北边也有一条大河,记忆中那条大河上总有来来往往的木船以及“船上的白帆”。
1.“大河”之源头
作为20世纪中国音乐史上颇有代表性的旋律大师,作曲家刘炽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厚积薄发的创作过程。出生于贫民家庭的刘炽,在考入延安鲁艺前,有关音乐方面的知识,主要来源于西安市的“鼓乐社”、学校音乐课和戏曲音乐。对西安鼓乐的学习,特别是学习吹竹笛、吹笙,为刘炽若干年后的音乐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39年,延安鲁艺成立一周年,18岁的刘炽进入鲁艺的大门,和日后成为新中国音乐事业骨干人物的时乐濛、黄准、陈紫、庄映等人同为音乐系第三期的同学,后来,他和关鹤童分别在《黄河大合唱》之《河边对口曲》中演唱“张老三”和“王老七”。在鲁艺学习期间,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自由作曲课”对刘炽产生了积极而深刻的影响,尤其是冼星海对中国共产党、对祖国、对人民的爱,在十余年后的《我的祖国》等刘炽代表作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
刘炽旧照(图片来源:光明日报)
不论是《七月里在边区》(1942)之《七月里》和《在边区》《胜利鼓舞》(1942-1943)、秧歌剧《减租会》(1943)之《翻身道情》、歌剧《白毛女》(1945,贺敬之、丁毅执笔,马可、张鲁、瞿维、焕之、向隅、陈紫、刘炽作曲),还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的《荷花舞》、歌曲《新疆好》(1951)、《让我们荡起双桨》(1955)等,均在冥冥之中为这首《我的祖国》的诞生做了必要的、充足的准备。
早在创作《我的祖国》一年前,有着“词坛泰斗”之称的乔羽,便已通过《让我们荡起双桨》与刘炽成为“搭档”。此次的“一条大河”可谓是二人的第二次“珠联璧合”。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一年后,他们又有了第三次“珠联璧合”之作——单乐章合唱曲《祖国颂》(1957),成为这两位大家又一部经典之作。
2.“大河”之形成
作为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祖国》的歌词当年有着先后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该片的导演、编剧沙蒙、林杉等人情急之下自己动手完成的:
祖国啊,我的母亲!您的儿女,离开了您温暖的怀抱,战斗在朝鲜战场上。在我们的身后,有强大的祖国……
然而,沙蒙在延安时期的老战友、作曲家刘炽对这一版歌词不甚满意,于是向剧组推荐了自己的老搭档——词作家乔羽。此时远在江西的乔羽,在沙蒙的几封加急电报的催促下,星夜兼程地赶到了长春电影制片厂,入住“长影”的“小白楼”。不愿重复自己的乔羽认为,如果按惯例为这部战争题材的影片谱写一首充满着“火药味”的歌词,很容易与影片的整体基调太“靠”,就像舞台上演员的着装颜色与舞台背景完全相同——缺乏对比。在沙蒙每日光临“小白楼”的“逼债”高压下,乔羽灵感突发,根据不久前为创作电影《红孩子》剧本横渡长江的记忆,完成了插曲《我的祖国》的歌词: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我的祖国》乔羽手迹(图片来源:光明日报)
2009年,乔羽在家乡山东济宁(图片来源:光明日报)
短短的几句歌词,分别从“视觉”——“波浪宽”“白帆”;“听觉”——“风吹”“号子”;“味觉”——“稻花香”三个方面,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画面感,唤起银幕上下人们的思乡之情,进而以“心潮逐浪高”之势,将全曲和全剧推向高潮——爱我中华。
作曲家刘炽拿到这第二版歌词后,几天足不出户,在反复吟唱《小放牛》等多首民歌后,一口气谱写出《我的祖国》引子的旋律。音乐的闸门打开后,主歌、副歌的旋律接踵而至。也许是受歌曲《歌唱祖国》(1950)的影响,《我的祖国》恰到好处地融合了颂歌、进行曲两种不同体裁的气质和意境之美。由于作曲家刘炽一贯遵循“音乐是第一性的,语言是第二性的”,故其巧妙地处理了“我家就在岸上住”之“岸”、“听惯了艄公的号子”之“听”等“倒字”现象,以及“看惯了船上的白帆”之“船”的“甩腔”,成功地冲破了歌词语言对音乐的束缚。
刘炽(图片来自网络)
在经历若干歌唱家试唱《我的祖国》后,沙蒙、乔羽等人将歌唱家郭兰英锁定为最终演唱人选。 戏曲演员出身的郭兰英果然不负众望,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渐入佳境”的录音,令现场参加录音的工作人员无不为之动容,更是使得《我的祖国》在录音的第二天便通过电波传遍大江南北,先于电影《上甘岭》与受众见面,起到了先声夺“影”的艺术效果。
3.“大河”之奔腾
1956年,电影《上甘岭》公映后,插曲《我的祖国》成为该片令人难以忘怀的经典片段。在缺粮、少药、断水的坑道里,年轻的女卫生员王兰深情地为志愿军的伤病员们唱起了这首歌。战争的残酷与音乐的美好形成了强烈的“对位”,产生了巨大的戏剧张力,将全剧推向了一个高潮,也对该歌曲之前紧绷的战斗情节起到了缓冲和调色的作用。歌曲《我的祖国》乘着电影《上甘岭》的翅膀,飞入了共和国的寻常百姓家,成为一首家喻户晓的“流行歌曲”。
电影《上甘岭》剧照(图片自网络)
该片导演沙蒙首次找到刘炽时,便对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过了若干年,也许电影早已被人遗忘,但这首电影插曲却能牢牢地永驻人们的心头”。事实证明,沙蒙的这个目标显然已经超额实现。一般来说,电影音乐有三种境界:一是音乐镶嵌于电影之中,成为电影这门综合艺术的一部分;二是音乐贯穿于电影的故事之中,有力地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展开;三是音乐能够脱离电影母体,可以作为一门“纯音乐”作品而独立存在。很显然,作为一首电影插曲,《我的祖国》已然进入电影音乐的第三种境界,也是电影音乐的最高境界。
沙蒙(图片来自网络)
不论是作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优秀歌曲”,还是作为20世纪中国音乐史、20世纪中国电影音乐史的一个历史坐标,歌曲《我的祖国》都是当之无愧的杰出代表,因为它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音调,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心声,与《歌唱祖国》《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我为祖国献石油》等歌曲一道,成为“时代的代言人”。
(作者:项筱刚,系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当代音乐博士)
来源:光明日报(2019年8月11日第4版)
作者:项筱刚(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当代音乐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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