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四川(14)

卓克基官寨轶事

史 林

1952年五一节期间,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接见西南少数民族参观团。当参观团中的一个藏族同胞代表川西区各族人民向毛泽东主席敬献哈达时,举起哈达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惶恐不安的眼光和毛主席眼光相对时,很快低下头。周恩来总理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便立即走到毛主席身旁,指着献哈达的那位藏族同胞说:“主席,这位就是我们长征过川西北雪山草地时,在卓克基住过的那个官寨的主人索观瀛。”

2019年7月27日,马尔康市卓克基土司官寨讲解员向记者讲述红军召开卓克基会议的故事(四川日报记者 王云 杨树 摄,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毛主席指着这位同胞说:“啊!你就是当年卓克基官寨的长官司!长征时,我们可惊扰你哟。可惜那时我们未能得一见。现在你来北京哪,我们该好好叙谈叙谈。”

“是我索观瀛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红军。”索观瀛惊慌不安的心情顿然消失,深感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1935年自己没能听红军的劝告而更加惭愧。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1935年6月中旬,毛泽东等指挥中央红军到达懋功(今小金县)地区,同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后,党中央决定红一、四方面军北上创建川陕甘革命根据地。为执行这一战略方针,必须控制懋功以北卓克基这个战略要点,因为它是北通草地,东去汶(川)、灌(县)及川西平原,西进金川河流域,南往懋功的交通枢纽和咽喉要塞。毛泽东到达懋功后,一方面考虑两军会师后的战略方针,一方面了解北上道路,尤其是藏族和雪山草地的情况。

毛主席从先期到达懋功迎接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的李先念的报告中得知,驻守卓克基这个据点的,是当时“四川松理懋茂屯殖区”七土司中实力最强、在藏族地区颇有影响的卓克基长官司——索观瀛所率领的地方武装。红军两大主力会师后,蒋介石苦心策划的“分割围歼”“次第扫除”红军的计划彻底破产了,急急忙忙从重庆飞抵成都亲自督促各路敌军向红军进逼,改过去“追剿战略”为“长困久围”的方针,除严令各路敌军和各交通要道广筑碉堡,严密封锁,妄图“困死”红军于荒僻的雪山草地的同时,还采用封官许愿、资助武器装备等手腕,派出说客游说拉拢藏族上层人士,与红军作对;还在藏族中散布谣言,诬称红军要“烧毁寺庙,消灭宗教”,是“杀人放火”“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等等,挑拨藏族等少数民族和红军的关系。

蒋介石任命索观瀛为“卓(克基)松(岗)、党(坝)三土游击司令”,并送给两挺机枪和一批弹药。前几天,蒋介石还派飞机在这一带藏族地区空投用藏汉两种文字印成的手令,严饬各土司要对红军“一致清剿,不得附合”。

马尔康市卓克基红军长征纪念馆 (何晓波 摄,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供图)

索观瀛接受蒋介石的委任和手令后,便派出武装,从卓克基沿物纳卓沟上至梦笔山顶,向两河口方向设防,据守各个要隘,企图阻止红军北上。根据以上情况,毛泽东等令李先念率红四方面军在懋功的部队向丹巴方向进击,保护红军北上的左侧安全;令红一军团先行北上,控制战略要点卓克基。

1935年6月24日,毛泽东到达两河口,一方面等待红四方面军主要负责人张国焘前来参加政治局会议,讨论决定北上创建川陕甘新苏区的战略方针;一方面考虑红军如何顺利通过雪山草地藏族聚居地的问题。他到两河口后,立即召见担任攻占卓克基的红二师指挥员,对他们说:镇守卓克基的索观瀛,是我们进入雪山草地后遇到的第一个有较大影响的藏族土司,你们一定要告诉部队,要认真执行党的少数民族政策,宣传党和红军的政治主张、民族平等政策,模范执行群众纪律,尊重藏族同胞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尤其对索观瀛这样一些藏族上层人物,一定要尽量争取他们的同情和支持,我们才能顺利通过雪山草地。毛主席还给他们讲了刘伯承彝海结盟的事,要他们运用这个经验。

卓克基红军纪念广场雕塑(图片来源:《卓克基官寨:长征中的重要驿站》)

红二师领导向毛泽东表示:一定要认真向部队传达您的指示。

1935年6月27日,红一军团向毛泽东报告:驻守卓克基的索观瀛弃寨逃跑,去向不明,我军已控制卓克基地区。毛泽东即指示部队,尽量争取藏族同胞,最好能找到索观瀛。毛泽东在两河口参加完政治局会议后,又参加了接着举行的政治局常委会议,待红军占领卓克基后,与周恩来等一道,随军委纵队于6月30日从两河口出发,翻越第二座大雪山梦笔山,于7月1日到达卓克基。

映入毛泽东眼里的,是一座依山傍河而建的纯藏族城堡式口字形的连体建筑——卓克基官寨。

卓克基土司官寨(成博 供图,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据有关典籍记载,官寨始建于清代乾隆年间,外墙是用片岩石块相砌,内体用木材材料装修。墙体之外建有高碉,与主建筑内部相互通联,形成统一整体。官寨自身占地1500余平方米,层高2至6层不等,最高者约近20米。周围建筑中间,设有宽敞的庭院。整体建筑的外观,气势高大雄浑,内部结构、安装亦显得富丽堂皇,俨如一座古代用以战守的军事城堡,又是一座独具特点的“邛笼”建筑,在葱翠的山林拥抱中,显得蔚为壮观。

为进一步了解和熟悉藏族情况,毛泽东等巡视了官寨内部情况。官寨内部结构错落有致,设施十分完备。厅、堂、室、客房、书斋、经堂、仓库、马厩等等,相当宽敞。当他步入位于二楼高悬“蜀锦楼”扁额的书斋时,发现所藏“四书”“五经”等书颇为丰富。镶嵌着大理石的书桌上,还摆着一部线装古本《三国演义》。凭借他所特有的敏锐目光、精深的洞察能力,判断它的主人在这地方既拥有相当权势、财富,又是一位深受汉文化薰陶,具有一定知识素质、拥有一定影响的藏族上层人物。只要晓以民族大义,讲清党和红军的主张,有可能争取、团结他共同进行抗日反蒋的斗争。想到这里,毛泽东决定再详细了解一下红军攻占官寨的情况和索观瀛的下落,于是要直接指挥攻打官寨的红六团团长和政委报告战斗情况。

卓克基会议旧址(成博 供图,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红二师六团团长朱水秋,政委邓富连(现名邓臣)很快向毛主席报告了攻占官寨的经过:红六团作为红二师前锋,顺着抚边河而上到达梦笔山顶时,即与索观瀛守卡前哨部队接触,守卡士兵不听通司(翻译)喊话,向红军射击。红军鸣枪警告,守军即退入道路两旁密林,不断向红军打冷枪。红六团击退沿途守敌,于6月27日抵达卓克基附近。

红二师六团执行毛主席指示,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为了不致伤害受胁迫的无辜民众,避免官寨在战斗中受到损坏,一再通过通司进行喊话宣传。还派出代表和通司,希望与索观瀛谈判。但索观瀛仍然不愿与红军谈判,还亲自指挥督战,妄图凭借有利地形、坚固的官寨,阻击红军前进。

红军喊话直至夜幕降临之际,索观瀛仍拒绝谈判。这时团长朱水秋与政委邓富连商量,命令通讯员发射信号弹,以示警告。土兵看到夜空中射出的红、黄、白三色耀眼光团,迎面盖顶扑来,惊恐万分,高声惊叫“汉军(指红军)有神相助,施展法术,发出了神火,再不快快躲避定遭大劫大难!”慌乱之间各自逃跑。

索土司也认为红军有神奇的武器,惶恐不安,又见局面已无可收拾,急忙要家人携带贵重财物,与眷属亲兵仓惶出逃,躲入深山。惊恐之间,连其权力象征、大清皇帝御赐的卓克基长官司印鉴,都顾不及随身携带。

三发信号弹,竟被笃信佛法神灵的人当成了“神火”“法术”,吓跑了据守官寨顽强阻击红军的土兵和土司。本属无意忍吓之举,却为部队清除了前进中的一大障碍。一时之间,这件事在长征路上的红军将士之间,成为交口相传的奇闻趣谈。

毛泽东听完报告,沉思片刻后说:历代反动统治者尤其国民党推行大汉族主义,制造民族隔阂,破坏藏族同胞与红军的关系,影响是很深的。看来我们还得花很大力气,宣传和争取藏族同胞,这是实现北上方针中一项不可缺少的工作。就是索观瀛这样的土司头人,我们还是要努力争取。于是命令部队一定要保护好这座官寨及其物品,还指示军委干部团通知驻军,通过翻译人员,向没有离开村寨的藏族同胞,广泛深入地宣传党的民族政策,讲解革命道理,说明红军此行是借路北上抗日,努力争取躲入深山密林中的藏族同胞和上层人士返回寨落。

历史上长期遗留下来的深深的民族隔阂,加上反动宣传、政治谣言的蛊惑,索土司总是相信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格言“石头面面做不成馍馍”“汉人的话信不得”,更想到蒋介石加委有“三土游击司令”的职务在身,又有明令在先,如不奉行,将会有失恩宠。思之再三,决意继续躲避,拒不下山返回官赛。

毛泽东于卓克基留住四五天的时间里,在处理紧张繁忙的军务之余,饱览了索氏的藏书。这是他历经长途征战以来,在边远荒僻的民族地区,所能获得的十分难得的机遇,满足了他平生喜爱博览群书的嗜好。

在行将离开官寨前往梭磨的时刻,令他深感遗憾的是没能与藏书的主人得以晤面,彼此坦诚相见,共叙长谈。由此,毛泽东进一步体察到:在夺取中国革命胜利的进程中,切实解决好国内民族问题,制定和贯彻执行党的民族政策,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在中央政治局于8月初召开的沙窝会议上,毛泽东着重强调和阐述了“关于少数民族中党的基本方针”,明确肯定“争取少数民族在中国共产党与中国苏维埃政府领导之下,对于中国革命胜利前途有决定的意义”,同时指出:“在有些民族中,在斗争开始的阶段上,除少数上层分子外,还有民族统一战线的可能......”

卓克基土司官寨,从回廊看官寨天井(成博 供图,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红军在雪山草地认真执行毛泽东关于严格执行民族政策,争取藏族同胞的指示,获得了很大成功。红军得到藏族人民和部分上层人士的大力支持,这是红军战胜雪山草地、取得长征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1951年初夏,由蒋介石亲自部署策划、在台湾指挥的靖(化)懋(功)地区“川康反共基地”已为我军彻底摧毁。军统大特匪“川康边区人民反共突击军”中将司令周迅予、少将副司令傅秉勋、匪“川甘青反共救国会”主任何本初等匪首,依照他们的预定方案,陆续迁住“四土”、草地和黑水,再行组建第一、二反共基地。

1951年8月,当年长征时曾进驻过卓克基的红军团长,时任西南军区公安师师长的张行忠,为清剿匪特,率部进抵卓土,再次向索观瀛转达了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西南军政委员会刘伯承、邓小平、贺龙等首长的关切,并委任他为“四土地区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这时的索观瀛对此仍然是将信将疑。想不到1935年阻拦红军北上,现在又受蒋介石委任为“川康人民反共突击军总部第一纵队少将副司令兼第一支队司令”,能否取得共产党人真正信任?再则是想到朝鲜战争爆发,蒋介石也在组织“反攻大陆”,时局如何发展?自己怎样处置?心情焦虑,辗转不安。考虑再三,只有两面应付,静观事态发展与变化。

1952年初,在上级党和政府关怀下,茂县地委和专署选派索观瀛参加西南少数民族参观团,经由成都、重庆,前往武汉、南京、上海、杭州、天津、北京等地参观,所到之处受到当地党政军领导和各界人士热烈欢迎、盛情接待。索观瀛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向毛主席敬献哈达的那个晚上,参观团参加五一节国宴,他有幸被安排在与毛主席、周总理同桌就餐。毛主席随口说的“我们应该好好叙谈叙谈”真的实现了,毛主席说话真算数。

席间,毛主席再次谈到长征在卓克基官寨的往事说:“那时候我们是借路北上抗日,住进了你的房,吃了百姓的粮,我早就说过欠你们的这个债是要还的!”还对索说:“那时候我进过你的书房,看到你有不少藏书;案头上还放着一部《三国演义》,当时有一本还没有掩卷,会是你在离开官寨之前看过的吧?”紧接着又继续说:“能在长征途中,看到你的那些藏书,可真是一饱眼福啊!非常难得,很有帮助,今天还得感谢你呢!”

卓克基土司官寨土司宴会厅(成博 供图,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言谈之中,毛泽东还非常关切地对索观瀛说:“你是位知书达理的人,要识大局、顾整体,看清当前国际国内形势。各族人民要团结起来,共同建设我们的伟大祖国!人民共和国繁荣强大起来了,你们也会有光明远大的前途啊!”

毛主席一往情深的谈话,使得索观瀛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回首往事,对照当前,激动得一时难于言表。他联想到在祖国各地的所见所闻,自身经历的新旧社会两相对照,断然下定了“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的决心。

1952年6月初,美蒋特务机关出动大型运输机,在黑水上空实施空投,盘踞黑水地区的匪特,气焰嚣张,悍然向我驻军发动进攻。在形势发生骤变之际,中央军委决定西南军区派部队进军黑水,剿灭匪特。为贯彻中央关于军事打击、政治争取和发动群众三位一体的少数民族地区的剿匪方针,鉴于索观瀛与黑水头人苏永和系联姻挚亲,在民族地区具有一定影响,为加强政治争取工作,部队首长郭林祥和地方党政领导天宝等,征求索的意见,愿否随军同往?索观瀛此时体弱多病,行动不便,但毅然表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一定尽力去做!”在夺取黑水剿匪的政治、军事取得双胜利中,实践了他曾许下的诺言。

后来,索观瀛担任了四川省藏族自治区副主席、阿坝州副州长、四川省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等重要职务,在促进民族团结,社会安定,实现民主改革和恢复发展生产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作出了力所能及的可贵贡献。

(本文选自1995年中共四川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著的《毛泽东与四川》一书)

来源:《毛泽东与四川》(中共四川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著)

作者:史 林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