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

郑国耀

清明时节雨纷纷。恼人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小草的嫩芽却从枯枝败叶中钻了出来，仔细瞅瞅，绿色还不少呢！整个大地都是一派万物复始之初的生机勃勃。

不远处的雨雾中驶过一辆乳白色小车，车轮外侧不断有泥水飞溅开来。小车在段景村外的一个墓群前停下来，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先迈出车门，其后下来一个10多岁的少年，挽着老者走向墓群中。在其中一个坟堆旁老者停下脚步，眼中闪出一行浊泪：“爷爷，小毛又来看你老了……”

鬼子进驻段景村时，小毛才16岁。

那是1938年深秋，鬼子一队人马从平型关南下，南渡滹沱河。领队的是谷田少佐。由于已是深秋，河水尚未封冻，冰凉冰凉的。这队鬼子在渡河时大都把裤子给湿了，尽管他们的裤管都挽得高高的；秋风一吹，鬼子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夜幕笼罩着大地，天上的星星发着清冷的光辉，干枯的芦苇在风中乱舞，河水荡起一阵阵的波纹，又倔强地向海河的方向奔去。

谷田也在风中哆嗦，然后叽叽咕咕地跟身后的眼镜翻译说些日本话，眼镜翻译会意地点点头。谷田挥手下令跑步前进。于是，队伍便开始跑动，皮靴踩到地上的声音响响的。前方2公里处是段景村。

段景村全村有1500多人，是滹沱河东岸的一个大村。小毛正是段景村到村东南部夏屋山部队党组织的情报员。12岁那年，小毛吵着要爷爷介绍他给党的负责人，说要加入共青团，为党组织传递情报。那时，小日本还没有打到山西，笼罩山西大地的是军阀阎锡山制造的白色恐怖。结果，爷爷拗不过小毛，小毛最终如了愿。小毛人小点子多，先是给夏屋山的游击队，后来给驻扎在那里的八路军团部送情报，从未失过手。

2公里的路程对于行军来说太短了，鬼子在谷田的带领下不一会就来到段景村。一阵秋风吹过，谷田不禁抖了一下———被河水浸湿的裤子愈发冰凉了。谷田有些恼怒，小胡子一上一下地又说了一通日本话，眼镜翻译又频频点头。少顷，眼镜翻译就找来了伪村长赵泰昌，命令他把全村男女老少都召集到村委院内，说皇军有训示。

伪村长唯唯诺诺地领了命，正是午夜零点。村中一阵鸡鸣狗叫后，全村人都被集中到了村委院内。小鬼子不知从哪弄来些干木棍，挨个打村民的脑袋，谁的脖子要缩一下，又是一棍。小鬼子太残忍了，自己过河湿了，就气急败坏地拿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出恶气。整个村委院内死一般的静。小毛的头倔强地挺着，眼中的怒火像要喷出来似的。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哪经得住当头一棍。当爷爷的脖子微微缩了一下时，头上又立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小毛坐不住了，想要干什么似地盯着小鬼子手中的木棍，却迎着爷爷不怒自威的目光，他只好无奈地坐定了。小鬼子发泄了一阵子后，眼镜翻译就站在最高处说些“中日亲善”“东亚共荣”“皇军友好”之类的屁话。

段景村从此就正式插上鬼子的“烧饼旗”，村东头也有了鬼子的炮楼。小毛仍旧送情报，只是工作更加小心了，小鬼子盯得紧着呢！夏屋山的八路军呢，也在当地百姓的配合下频频袭击鬼子得手。谷田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亲率全军，并配合空袭，全歼八路军。

一天黄昏时分，正在小鬼子内部做内应的二牛匆匆奔到小毛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小毛，说是大事不好啦，小鬼子今晚11点要进攻夏屋山。说完把一份写有谷田作战部署的情报交到小毛手中，要他马上把情报送到夏屋山。小毛也掂出了这份情报的份量，把情报小心地放好，辞了爷爷，直奔夏屋山去。

夏屋山距段景村有13公里，途中还有一道伪军关卡。小毛一路狂跑，在关卡处略施小计就解决了站岗的两个呆头呆脑的伪军。太阳失去它最后的势力范围，天边最后一抹红色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草丛中不断传来夏虫的鸣叫声。小毛心里乱乱的，但他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情报交给郑团长。

到夏屋山脚下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小毛的后脑勺———是郑团长的警卫。小毛费力地摸出情报，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毛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郑团长正坐在小毛的床侧，摸摸他的头：“小鬼呀，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根据你送来的情报，我们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谷田部，聂师长刚刚还打电话说这一仗打出了八路军的气势呢！可是，你爷爷他……”郑团长的眉头已经锁得紧紧的，眼睛里有了晶莹的东西。

后来小毛才知道，小鬼子发现可疑情况，就抓了二牛，又找爷爷追问他的下落。爷爷宁死没说，被小鬼子活活用刺刀捅死了。小毛伏在爷爷满是鲜血的身体上，哭了老半天，毅然参加了八路军……

老者的眼泪还在往外溢，旁边的少年忙拿出手帕给老者拭去。老者仿佛还在回忆之中，怔怔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若有若无的绿色。“看，春天来了！”老者动情地指着远方的绿色。

天地间仍是雾蒙蒙的一片。哦，这清明的雨啊！

作者简介

郑国耀，笔名骆中，1983年生于山西代县，西南民族大学中文系毕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乐山日报社。作品发表于《山东文学》《黄河》《芳草》等杂志，曾在纸媒开设专栏，出版有诗集、随笔集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