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种人最讲义气

——《叙旧赠江阳宰陆调》诗歌背景

马 睿

叙旧赠江阳宰陆调

太(一作泰)伯让天下,仲雍扬波涛。清风荡万古,迹与星辰高。开吴食东溟,陆氏世英髦。多君秉古节(一作夫子特峻秀),岳立冠人曹。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一作骖驔红阳鷰,玉剑明珠袍)。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间宰江阳邑,翦棘树兰芳(一作夫子时俊季,岳立冠人曹。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错杂非易理,先威挫豪强)。城门何肃穆,五月飞秋霜。好鸟集(一作巢)珍木,高才列华堂。时从府中归,丝管俨成行。但苦隔远道,无由共衔觞。江北荷花开,江南杨梅熟(一作鲜)。正好饮(一作纵)酒时,怀贤在心目(一作曲)。挂席候海色(一作拾海月、向海色),当(一作乘)风下长川。多沽新丰醁(一作绿),满载剡溪船。中途不遇(一作过)人,直到尔门前。大笑同一醉,取乐平生年(一作缘)。

——静嘉堂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卷九

今 译

泰伯三让天下逃到吴越,仲雍也在吴越建立仁政,如扬波涛。可谓是清风荡涤万古,仁迹可与星辰比高。三国时代孙氏开辟东吴,陆氏世出英髦之才。贤君你秉承祖先的高尚节气,如山岳恃,可谓人杰之冠。想当年,我风流少年之时,去京洛干谒。腰间挂着延陵剑,身穿玉带明珠袍。曾经与斗鸡徒闹别扭,他们伙同富家子弟。纠集一伙亡命之徒,对我进行威胁、煎熬。全靠你冲开包围圈,鞍马都躲避闪开。赶去御史台报警,才把我从这场灾祸之中解救出来。你现在是江阳县令,镇压恶霸,培植新秀。全城肃穆,如同五月飞秋霜。好鸟聚集在珍贵的林木,高才鸿儒罗列在你的华堂。你从县府回住所时,丝管之乐队俨然成行。我苦于与你远道相隔,无法共衔酒觞金撙。现如今江北荷花正盛开,江南的杨梅也熟了。正是饮酒的好时节,我心里很想你。于是我就乘船而来,船上装满了美酒,如同王子晋去剡溪访问戴逵一样惬意。我中途也不想见别人,一直到你门前。只为与你大笑同一醉,趁有生之年取取乐子而已。

诗歌背景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年),李白一入长安(今陕西西安)。在长安期间,他结识了一位叫陆调的朋友。唐玄宗天宝八年(749年),李白来到了金陵(今江苏南京)。

恰好,陆调在附近江阳县(今江苏扬州)当县令。一眨眼,两人快二十年没见了,李白便写了这首诗寄给陆调,约他痛饮一场。

这类赠诗,《全唐诗》里很多,无非是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哄得对方高兴,然后换来一些酒肉菜肴和散碎银两。李白更是老手,写起来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劲。

但他今天给陆调这首赠别诗,却不同于往日,他在诗中回忆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往事。

李隆基(即后来的唐玄宗)刚当太子不久,为加强皇家警卫,特奏请唐睿宗批准,把左右万骑、左右营改为龙武军,与左右羽林军并称“北门四军”。

在这之前,万骑军因帮助李隆基消灭韦氏,是“唐隆政变”的主力部队之一,所以在唐玄宗面前特别受宠。

长安城里的一些富家子弟,为逃避征徭,纷纷出钱走后门在北门军营里挂个名。久而久之,导致北门四军的规模特别庞大,每支军队既然高达数千人(刘昫《旧唐书》卷一〇六《王毛仲传》)。

这批人平日里游手好闲搞惯了,参军后依旧是斗鸡赌马、强吃霸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实乃长安一害。

一天,李白在街上和这些北门兵发生了矛盾(具体原因不详,据李白的性格推测,要么是醉后发生口角,要么是他替别人打抱不平)。

“《新唐书·兵志》亦载:‘是时良家子避征戍者,亦皆纳资隶军,分日更上如羽林。’李白很可能即是受到这些隶于万骑的市井之徒的攻击”(谢思炜《李白初入长安的若干作品考索》)。

“北门或许是指长安平康里之北门。孙棨《北里志》云:‘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聚之居也。’《北里志》又载裴度、王式、令狐滈在妓曲中遭遇险厄之事。其中裴度受凌辱而为友人胡证所救事,颇与李白诗中所述相似,其事当在唐德宗贞元初,裴度在长安应进士试之时。孙棨云:‘尝闻大中以前,北里颇为不测之地。……且有焉知当今无之!’可知其地向来秩序混乱。虽然孙棨所述为中晚唐事,但似也可作为参考,想象盛唐情形。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风流薮(sǒu)泽》云:‘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牋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为风流薮泽。’据此,玄宗时该处已是游冶之所”(杨明《李白<乌棲曲><叙旧赠江阳宰陆调>注释拾遗》)。

综合上述资料,再结合李白的性格和个性看,有可能是:他在平康坊冶游时与北门四军的兵卒争执,双方发生口角,继而拔剑斗殴。对方人多势众,导致他被包围。

千钧一发之际,陆调急中生智,跑去御史台报信。御史台的官吏及时赶到,解救了深陷重围中的李白。

对君王尽忠诚,对父母行孝道,对百姓施仁政,对朋友讲义气,是古人立身处世的四大伦理。

但官场上,经常遇到不讲义气的朋友。这种人,在你有权有势时,对你百般迎逢讨好,赌咒发誓,甜言蜜语,似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而一旦你身陷危难后,马上就换上一副嘴脸,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公事公办,甚至个别人为了表示划清界限,还要落井下石(如贾雨村揭发贾政)。

识人,是用人的前提。官员在后悔用错了人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提拔了一条白眼狼!”

所谓“讲义气”,是指宁死也不愿出卖朋友,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首先,是仗义疏财的人。

疏财者才能仗义,轻利者往往重义。如果下属平时就特别抠门、吝啬,喜欢占小便宜,关键时刻多半靠不住。反之,仗义多是屠狗辈,有的人尽管很穷,但对朋友却很大方。

所谓“仗义疏财”,并不是绷面子、摆阔气、假大方、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感君贵义轻黄金”(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把朋友情义看得比金钱重。这种人,即使面临巨大诱惑与严重威胁,也不肯出卖朋友。

其次,是明辨是非的人。

有的人或许家里很穷,工作岗位很平凡,也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听过评书、看过戏曲和电视剧,对关羽、岳飞、秦桧、吴三桂等历史上的大英雄、大奸臣的故事了如指掌,是在评书和戏剧中受的教育。因此他特别仰慕英雄,崇拜英雄,一有机会就想学习英雄(并非挂在嘴上)。心里知道谁好谁坏、谁对谁错,谁忠谁奸,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态度鲜明,不模棱两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曹学佺语)。这类人或许平时为了生存,会说点小谎,喝酒打牌,甚至小偷小摸。但遇事绝对分得清是非,在紧要关头肯定学关羽、岳飞,而不会当秦桧、吴三桂。

第三,是同情弱者的人。

好打抱不平的人,即使看到素不相识的人受了欺负,也会站出来帮忙(哪怕是帮着吆喝几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往往比较讲义气(比如鲁智深既然能搭救素不相识的金翠莲,自然就会搭救结拜义兄林冲)。

反之,如果一个人遇见不平不公之事,不敢吭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直接躲闪,唯恐避之不及,甚至非但不同情弱者,反而还去欺负弱者。这种人,别说让他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扑上来插朋友两刀,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四,是懂得感恩的人。

有感恩之心的人,往往为人比较仗义。他或许对所有人都是谎话连篇,唯独要对恩人掏真心、说真话。他也许对所有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唯独对恩人表里如一。这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帮助过他的恩人。

“忘恩”之人最易“负义”,如果一个人对恩人都敢过河拆桥,对朋友多半也不靠谱,很难有仗义可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出卖朋友会毫不犹豫。

第五,是胆大心细的人。

“见义”是需要“勇为”的,换句话说,替朋友出头是需要勇气的。

如果一个人平时就胆小怕事,树上飘落一片叶子都怕把脑壳打肿了。当朋友处在天崩地裂、山呼海啸、泰山压顶的危难之际,想让他站出来替朋友出头,纯属白日做梦!

欲行侠仗义,光胆大不行,还得心细,否则就成“傻大胆”“匹夫之勇”了。也就是说,遇事能用智慧化解矛盾,用办法解决问题。

陆调就是这种人,在李白被围困之际,显得非常冷静。他并没有自己单枪匹马跳出来参与斗殴(寡不敌众肯定要吃亏),而是直接去御史台搬救兵,交由官方来处理(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平康坊大约在今咸宁西路与太乙路交汇处的郦景豪庭小区一带,御史台大约在今西安市南苑中央广场一带,陆调骑马飞奔大约只需要20分钟就能往返。

这样一来,陆调既替李白解了围,自己又毫发无损,还依法办事。有理有利有节,不斗则已,斗则必胜,不打无把握之仗,更不吃眼前亏。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

一个人能做到上述这几点,只能说讲义气的概率比较大,还不一定就绝对靠得住。但是,如果一个人平时就抠门吝啬、昏庸糊涂、恃强凌弱、过河拆桥、胆小如鼠,朋友有难他绝对不可能讲义气,这倒是可以肯定。

当然,讲义气也是相互的。

朋友能对李白讲义气,肯定是因为李白对朋友讲义气。反之,如果李白多次出卖朋友,也没人愿意为他两肋插刀。除陆调外,杜甫、武谔、张镐、崔涣、宋若思都是李白落难时涌现出来的真朋友。

据专家考证,陆调后来从江阳县令升任袁州别驾,提拔他的人乃是前任宰相、江南西道都团练观察使张镐(杨明《李白<乌棲曲><叙旧赠江阳宰陆调>注释拾遗》)。

说来也巧,这位张镐大人既是陆调的顶头上司,也是李白的救命恩人(李白《赠张相镐二首》)。

现在看来,张镐不愧当过宰相的人,识人用人还是很有眼光的。

名家点评

此诗首段描叙陆调的籍贯、家世及俊逸倜傥的外表形象,次段叙自己曾在北门遭难而蒙陆调解救,第三段描写陆调在江阳县令任上政绩,末段以景色点名时令,拟前往相会畅饮。诗中叙事多从情态着笔,神韵悠然。(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第1247页)

经典名句

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大笑同一醉,取乐平生年。

对比阅读

《赠武十七谔并序》《送赵判官赴黔府中丞叔幕》《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其一》《酬裴侍御对雨感时见赠》《答高山人兼呈权、顾二侯》《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东海有勇妇》《历阳壮士勤将军名思齐歌》《赠崔司户文昆季》《溧阳濑水贞义女碑铭》《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阳》《赠从兄襄阳少府皓》《赠溧阳宋少府陟》《赠友人三首》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马 睿(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西南商报社副书记)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