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结良缘

——《梁园吟》诗歌背景

马 睿

梁园吟

我浮(一作乘)黄河(一作云)去京阙,挂席欲进(一作往,一作发,一作游)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一作醉来)遂作《梁园歌》。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人生达命岂暇愁,且(一作宜)饮美酒登高楼。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一作如)清秋。玉(一作素)盘杨(一作青)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一作如)雪(一作白如雪)。持盐把酒但饮之,莫(一作勿)学夷齐事高洁(一作何用孤高比云月,一作咄咄书空字还灭,一作世上悠悠不堪说)。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一作远)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一作宾客)今安在?枚马(一作投刺)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渌(一作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一作流东海)。沉吟此事泪满(一作沾)衣,黄金买醉未能(一作莫言)归。连呼五白行(一作投)六博,分曹赌酒酣(一作看)驰晖(一作驰清晖)。歌且谣,意方远。东山高卧时(一作忽,一作还)起来,欲济苍生未(一作不)应晚。

——静嘉堂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卷七

(作者注:梁园吟,一作梁园醉歌,梁园醉酒歌,梁苑醉酒歌,梁园醉时歌)

今 译

我离开了京城,从黄河上乘船而下,船上挂起了风帆,大河中波涛汹涌,状如山脉起伏。航程长,水遥阔,饱尝远游之辛苦,才终于到达宋州的平台,这是古梁园的遗迹。在平台作客依然愁思不断,对酒高歌,即兴来一首《梁园歌》。又感阮籍《咏怀》“徘徊蓬池上”之诗,念及“渌水扬洪波”之句。深感长安与梁园隔着千山万水,道路迢迢,想再重返西京希望已经不大了。人生要看得开,岂可自寻烦恼?不如登高楼边赏风景边饮美酒。身旁有平头奴子摇着扇子,五月疑似清秋一样凉爽。侍女端上玉盘,玉盘中的杨梅和雪白的吴盐,都是为君所设。请君持盐把酒,喝个痛决,莫学周朝的伯夷、叔齐白白的洁身自好。当初信陵君是何等富贵豪华,而如今他的陵墓却成了耕地。只有剩下了几株老树古木,高耸入云,一轮明月虚照在陵园的坟丘上。昔日繁盛的梁王宫殿如今在哪里?当年的枚乘和司马相如等人也都死了。当年的舞影歌声也都消散于眼前的一池绿水之中,现在所能见到的只有一条汴水空流入海。沉吟这些往事,我不由得泪洒衣襟,未能归得长安,只好以黄金买醉。或呼白喊黑,一掷千金;或分曹赌酒,以遣时日。我且歌且谣,暂以为隐士,但仍然寄希望于将来。就像当年谢安东山高卧一样,一旦时机已到再出来拯救苍生,也为时不晚!

诗歌背景

为摆脱安州地方官的迫害和小人的中伤,同时也寻找新的政治出路,李白于唐玄宗开元十八年(730)春夏之交来到长安(《上安州裴长史书》)。谁知他在长安混了一年多,却一无所获。第二年(731)春,李白一气之下,沿黄河泛舟东下,游览了宋州梁园遗址(今河南商丘)。在一座寺庙的墙上,他奋而题写了这首《梁园吟》。

梁园,又称梁苑、兔园,是汉景帝刘启的弟弟梁孝王刘武所建的一处园林。

汉文帝刘恒有一次喝多了,失口说:“朕死后将传位给梁王。”为了顺利接班,刘武广揽天下英雄。于是,羊胜、公孙诡、邹阳、司马相如、枚乘等豪杰谋士与文人墨客都是园中常客。同时,梁王还储备“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汉文帝传位给了汉景帝刘启,汉景帝后来又立胶东王刘彘(即汉武帝刘彻)为太子。眼见继位无望,梁王失落万分,终日郁郁寡欢。

有一次,梁王外出打猎。有人进献了一头牛,足从背出。梁王认为此乃大凶之兆,深感晦气,不久便一命呼呜(司马迁《史记》卷五八《梁孝王世家》)。梁王去世后,梁园也逐渐荒废,成为了一处供人凭吊的文化遗址。

李白此番来梁园,心情十分郁闷。回想起梁王当年宴请枚乘、司马相如等文豪的情景,不免以枚、马自居,不禁感慨长安权贵有眼无珠,不像梁王一样重视人才,便大发牢骚道:“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渌池,空馀汴水东流海。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但他转眼一想,自己才30岁,来日方长,于是又得意洋洋地说:“歌且谣,意方远。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综观全诗,虽然不过数十韵,但章法上极尽顿挫之分。你看它三句一转,五句一折。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真是变化多姿,层出不穷!而这种章法上的特点,正好反映了李白此期思想感情上的特点。一入长安虽然使他感到失望,但又感到还有希望;怀才不遇虽然使他有些悲观,但又觉得未尝不可以乐观;一方面自悲自叹,一方面又自慰自解。于是诗中便出现了忽悲忽喜、亦哀亦乐的情况。而这种思想感情,又恰好反映了‘开元之治’(特别是开元后期)光明和阴暗的交错和消长”(安旗《<梁园吟>考辨》)。

据民间传说,李白此诗是信手题于寺墙之上。没过多久,前任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宗小姐携丫鬟来寺中进香。她透过窗户看见壁上的题诗,不由得停下脚步。那扣人心弦的诗句与龙飞凤舞的书法深深吸引了她,见四寂无人,便进殿细细观赏。

宗小姐将全诗低吟了一遍,顿觉心旷神怡。诗意气势磅礴,聚山川之奇秀,融天地之神韵,令人叹为观止。这时,一位僧人见白壁被涂得漆黑一团,很不耐烦,举起抹布欲揩,宗小姐见状惊呼:“休要动手。”

僧人道:“宗小姐,不知何处狂徒涂鸦粉壁,让你见笑了。”宗小姐说:“任何人不得碰墙上的题诗。”僧人面露难色:“这……”宗小姐说:“这面墙壁我买了,你们要妥善保护。”僧人不解地问到:“小姐别开玩笑了,您买墙何用,又搬不走。”宗小姐蹙起眉头:“谁和你开玩笑呀,你们要多少银两。”僧人见状便说:“一面墙壁也不值什么钱,小姐随便赏点银两就行。”宗小姐笑着说:“墙壁确实不值分文,但题有此诗就价值连城了,我马上派人送一千两银子来。”僧人听罢,不禁目瞪口呆。

“千金买壁”的美谈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宋州城的大街小巷。

唐玄宗天宝十载(751),早已丧偶的李白重游梁园,见自己的旧作已被寺僧笼上碧纱,精心保护,他十分惊讶,遂询问缘由。寺僧便将宗小姐“千金买壁”之举相告。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当李白得知宗小姐尚未婚配,大喜过望,立即拜托方丈前去宗府提亲。

一段婚姻,能够长久、稳定、健康地走下去,靠的是什么?既不是靠地位,也不是靠金钱,更不是靠“为了孩子凑合过”,而是靠夫妻之间的三观一致。

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越相近,心灵就越有默契,彼此的冲突就越少。所谓“三观一致”,并不是说两个人对任何事物的看法都一样,而是指两个人看待问题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并能体谅对方无伤大雅的小缺点。

比如,贾宝玉自幼便讨厌考科举、当“禄蠹”,林黛玉就从不说“仕途经济”之类的混账话,否则早就生分了。而薛宝钗总是劝他多读四书五经,将来好光宗耀祖,故而贾宝玉宁肯选择“木石姻缘”,也不要“金玉良缘”(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志同者方能道合。反之,什么叫“三观不合”呢?就是你追求自由,她向往宫廷;你藐视权贵,她贪图富贵;你热爱文学,她羡慕金钱……这样的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宗小姐肯用千金买下一首诗,说明她既是一位爱诗、懂诗之人,更是一位视金钱如粪土的奇女子。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因”和“果”,宗氏能有此壮举,必然事出有因。她的祖父宗楚客乃进士出身,工于唐诗,《全唐诗》录诗六首,其中《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等诗词藻典丽,对仗精工,为历代选家所称赏。有此家学渊源,宗小姐必是久经书香熏陶的相门才女。宗楚客死后,宗氏一门虽然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宗小姐眼里,区区一千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宗小姐早就仰慕李白的文才,能嫁给心上之人,正求之不得,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李白遂以《梁园吟》为聘礼,宗氏则以粉墙作嫁妆。一位奇女子,一个伟丈夫,免却一切俗套,不择吉日,结为夫妻(《河南开封禹王台风景区导游词》)。从此,李白开始了“一朝去京阙,十载客梁园”(《书情题蔡舍人雄》)的生活。

实践证明,三观一致的婚姻才经得起风浪。

后来,李白因加入永王幕府,糊里糊涂犯下“附逆”之罪,被抓进浔阳监狱。宗夫人不仅没弃夫而去,还多方奔走,救夫出狱(《在浔阳非所寄内》)。李白被判长流夜郎之时,宗夫人还特地让弟弟宗璟前往乌江送行(《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

妙哉,一首诗成就了一段良缘!

名家点评

太白远离京国,故发西归之叹,所谓“身在江湖而心存魏阙”者欤!

——[日]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卷二引谢枋得语

不衫不履,体气自贵。

——陆时雍《唐诗镜》卷十八

太白亦自沉痛如此,其言神仙语,乃其高情所寄,实实有见。小儿子强欲学之,便有令人呕吐之意,读太白者辨之……寻常俗士,但知正衍故实,以为詠古炫博,或叙后人议论,炫才识,而不知此凡笔也。此却以自己为经,偶触此地之事,借作指点概叹,以发洩我之是实者全虚,凭空御风,飞行绝迹,超超乎仙界矣,脱离一切凡夫心胸识见矣。杜公《咏怀古迹》便是如此。解此可通之近体,一也。诗最忌段落太分明,读此可得音节转换及章法大规。

——方东树《昭味詹言》卷十二

经典名句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对比阅读

《别内赴征三首》《自代内赠》《秋浦寄内》《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二首》《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窜夜郎于乌江留别宗十六璟》《鸣皋歌送岑征君(时梁园三尺雪,在清冷池作)》《梁甫吟》《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博平郑太守自庐山千里相寻入江夏北市门见访》《自梁园至敬亭山见会公,谈陵阳山水,兼期同游,因有此赠》《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其一》《送侯十一》《淮海对雪赠傅霭》《对雪献从兄虞城宰》《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秋夜与刘砀山泛宴喜亭池》《书情题蔡舍人雄》《淮阴书怀,寄王宗成》《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君道曲(梁之雅歌有五篇)》《公无渡河》

来源:为愚书屋

作者:马 睿(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西南商报社副书记)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