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华】《死水微澜》里的成都天回镇
《死水微澜》里的成都天回镇
从李劼人笔下虚构的《死水微澜》,到川陕路上真实的城北重镇,天回已是成都市金牛区乃至成都一张隐藏的历史文化名片。名人与美食,非遗与美景,这是一个充满川西风情的故事。
历史缔造了一个真实的天回镇,李劼人也缔造了一个文学的天回镇,他们共存异同,数十年来,这两个天回镇早已合一,如躯体与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李劼人的《死水微澜》,天回镇也不会广为人知。
据李劼人回忆,早在1925年,他就有意将辛亥年以来的社会用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1930年7月3日,李劼人在给舒新城的信中提到,“欲出其余力,制一长篇小说……以成都为背景,将此二十年来社会生活及粗浅之变迁,与夫社会思潮之嬗变,一一叙说之,抉其原因,以彰其情”。这是李劼人第一次明确表达想要创作长篇小说。
1935年6月14日给舒新城的信中,第一次提到小说的名字:“此部小说暂名《微澜》,是我计划联络小说集之第一部。背景为成都,时代为光绪庚子年前后,内容系描写当时之社会生活,洋货势力逐渐侵入,教会之侵掠,人民对西人之盲目,官绅之昏庸腐败,礼教之无聊,哥老之横行,官与民之隔膜,以及民国伟人之出身,咸以侧笔出之,绝不讥讽,亦绝不将现代思想强古人有之。尤其注重事实之结构。以此为弟所作第一部长篇,而又是全集之首,不能不兢兢从事。”
1935年6月30日起笔,7月29日完稿,只用了30天时间,李劼人便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死水微澜》。这部被郭沫若誉为“小说的近代《华阳国志》”的作品,让天回镇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最著名的小镇之一。也因为这部代表作,李劼人跻身中国最优秀的乡土作家行列。
独特的地域文化色彩是李劼人小说中最重要的审美价值所在。就如同巴金所言:“只有他才是成都的历史家,过去的成都活在他的笔下。”现实中的天回镇和作家笔下的天回镇交融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关于天回镇的文化想象和文化符号。逝去的时光在作家的笔下定格,让人们的想象有所凭据,全景式的描写事实上也浓缩了川西平原最具特色的风貌与世情,天回镇也就此成为观察旧时成都的一个窗口。这种文化背景下的天回镇,既远远地脱离了现实中的场景从而成了一个典型的川西小镇的文学代表,同时,又因其自身具有的历史特性在现实中不断地丰富累积。
川西历来多小镇,“十里一场三十里一镇”。天回镇毗邻成都的北门,李劼人选择这里作为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是因为这里是川北古金牛道上一个重要的驿站,经年累月,无论晴雨,这条路上都奔波着商旅驿夫。小镇因为特殊的位置,四通八达,商队车马川流不息,不仅是物资更是信息的汇聚点、集散地。
这里距成都不到30里,不远不近,一天打个来回,虽没有成都城里那么洋盘,但流风所及,各种新闻和新奇的玩意儿晚几天也就传到了小镇。同时,小镇毕竟又不同于城里,来来往往流动的人群构成小镇的日常,封闭愚蒙有之,善良淳朴亦有,相较传统农村和城市,这里甚至有着某种程度的自由,传统礼教伦理也在新旧变迁的时代背景和小镇特有空间下有了松动的缝隙。这也让乡绅、袍哥、粮户、佃户、教民、洋人、跑江湖的各色人等有了最适宜的表演舞台。
小说开篇的序言里,作家借着少年“我”的视角,描绘出川西乡坝春天的田园风光。“刚一走出那道又厚又高的城门洞,虽然还要走几条和城里差不多同样的街,才能逐渐看见两畔的铺面越来越低、越小、越陋,也才能看见铺面渐稀,露出一块一块的田土,露出尘埃甚厚的大路,露出田野中间一丛丛农庄上的林木。”
从远处望去,首先可见川西林盘的聚落剪影,浓密的树荫由香樟、桤木和竹林等构成,围绕在上街和下街的镇子口上。镇的两头,是穷人的草房,屋顶大多用稻草、麦草和树皮铺盖。走过一条石板路便进入天回镇。
川西房子大多为穿斗式木结构,很容易受潮,所以建筑的基础部分常常用石材。四川多山,石材随处可得。而且天回镇外就是海边堰,支渠穿镇而过,石料取材方便。毛石墙、石板墙,还有就是清一色的石板路、石板街道。“镇上的街,自然是石板铺的,自然是着鸡公车的独轮碾出很多的深槽。”墨青色的石板路从上街延伸至下街。凌晨或傍晚,伴着晨光与炊烟,氤氲的空气中石板路发出幽暗的光泽,与两旁的建筑形成富有韵律的节奏变化。
传统民居的屋顶是建筑中的主角。天回镇的房子“从头一家起,直到末一家止,全是紧紧接着,没些儿空隙”。大多是小青瓦覆面,硬山式两坡水的人字顶,其间穿插些形态各异、线条柔而轻盈的封火墙,不仅可以防火,而且造型丰富,高低层叠错落有致。间或还点缀些艳丽的色彩,那是“一些黄琉璃碧琉璃的瓦面”,歇山式,四角高翘,中脊朝天,装饰灿烂,高高突出于那些普通百姓用小青瓦盖的、素朴低矮的灰黑屋面房子当中,这些“雄壮的建筑物”“必是关帝庙火神庙,或是什么宫什么观的大殿与戏台了”。四川素有“寺观馆祠,半城争辉”之说,天回镇虽然不足“九宫十八庙”,但除了《死水微澜》中多处提到的火神庙,供奉关老爷的武曲宫和祭祀李冰父子的川主庙,高大巍然争辉于群屋之中。
临街店铺带居住的店居,是场镇上最主要的建筑样式。临街的一面是各式店面,靠里的一面则用于居住。李劼人对川西小镇店居的观察细致入微。从铺门之外写到铺子之内,从柜台之外写到内货间、卧房直至后院坝,里里外外,事无巨细。
其中写得最多最详细的就是兴顺号。兴顺号是天回镇上的大铺子,也是故事发生的最主要的地点,双开间的宽度,临街一面是门枋、门槛,铺板上是金字招牌“兴顺号”。抬头望去,屋檐达四尺宽。川西多阴雨,挑檐是必需的,但因为多雨,考虑到采光的需要,平坝场镇房子的出檐并不很深。檐阶下路人可以遮阳避雨。遇到赶场的日子,卖汤圆、醪糟、烧腊的担子就搭在了屋檐下,歇脚、吆喝、议价,好不热闹。
店内一张三尺高、二尺宽的L形柜台首当其冲,柜台后面便是货架,货架下与柜台上,全都摆着大大小小镇上最负盛名的各种白酒。屋内摆了两张结实朴素的柏木八仙桌,两张桌的上座,各安了两把笔杆椅子,其余三方,则是宽大而重的板凳;靠内的壁上,悬着五十年前早已陈旧的贺联。
在靠柜台的地方,开了一道小门,平常挂着印有白花的蓝布门帘,掀开进去是另一大间,房内又开三道门,一道通往掌柜与掌柜娘卧房,一道通往其他内房,一道通向屋后的空坝。
空坝是四川人的独特叫法,它是一种比院子更原生态的存在,可以通风换气、接受采光以及解决屋面排水的问题,同样的,也可以种树种竹,栽植花草、瓜果蔬菜,养猪喂鸡,堆放柴草家什,晾晒衣被,做些各种活计等。
在蔡大嫂的卧房中,“不知什么时候,窗棂上嵌了一块人人稀奇的玻砖,有豆腐干大一块”。在清末民初的川西小镇,玻璃是稀有之物,但蔡大嫂的卧房就有这样的洋东西。此时的天回镇在因循传统中透出一丝时尚新风,新旧交替的社会被这一细节“点到为止”。
除了兴顺号杂货铺,故事的另一个重要场景就是云集客栈了。南来北往的重要驿路上客栈是必须的。“火神庙侧那家云集栈,虽非官寓,而气派竟不亚于官寓。门口是一片连三开间的饭铺,进去是一片空坝,全铺的大石板,两边是很大的马房。再进去,一片广大的轿厅,可以架上十几乘大轿。穿过轿厅,东厢六大间客房,西厢六大间客房,上面是五开间的上官房。上官房后面,一个小院坝,一道短墙与更后面的别院隔断;而短墙的白石灰面上,是彩画的福禄寿三星图,虽然与全部房舍同样的陈旧黯淡,表白出它的年事已高,但是青春余痕,终未泯灭干净。”这里描写的是云集栈的前院,而后院更是热闹。
“云集栈的后院,因是码头上一个常开的赌博场合,由右厢便门进出的人,已很热闹了……后院房子是一排五大间,中间一间,是个广厅,恰好做摆宝推牌九的地方。其余四间,通是客房。”前院后院,院院相套,层层递进。前院靠近饭铺,是人、马、轿频繁出入的公共地带,马房和轿厅一应俱全,铺着大石板的空坝恰似现代酒店的“大堂”,足以容纳各路人马和喧闹。后院除设有客房外还有赌场。客栈的食住功能在前后左右、东西南北的空间位置上被安排得井然有序。
小镇像一个舞台,兴顺号和云集客栈是最主要的场景。出了天回镇,周围立刻呈现出川西乡坝特有的林盘景致。“常绿树是很多的,每个农庄,都是被常绿树与各种竹子蓊翳着,隔不多远便是一大丛。假使你从天空看下去,真像小孩们游戏时所摆的似有秩序似无秩序的子儿,若在春夏,便是万顷绿波中的苍螺小岛,或是外国花园中花坛间的盆景。”
成都平原一马平川,无山丘挡风,农家多是在河渠周边三五户组成一个小林盘,二三十户组成一个大林盘,房子周围有高大乔木和竹类围合以避风。春天到来的时候,错落有致的林盘镶嵌在碧油油的麦田和金黄色的油菜花田之中,那是川西最美的风景。
李劼人不仅具有小说家的自觉,也有历史学家和民俗学家的敏锐与严谨。他是如此地了解这一方乡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四时流转,天地静默中蕴含多少悲喜。他敏锐而平实的文字给成都留下了大量堪称史料的文学记录,这是成都的幸运,更是天回镇的幸运。
《死水微澜》梗概
农家少女邓幺姑来到天回镇当上了杂货铺的老板娘(蔡大嫂),丈夫蔡兴顺愚钝,被人喊作“傻人”。袍哥“罗歪嘴”彪悍豪侠,与邓幺姑你来我往,暗生恋情。因争风吃醋被罗歪嘴赶出天回镇的陆茂林密告罗歪嘴勾结义和团反洋人,曾被罗歪嘴算计劫掠过的顾天成怀着复仇心理加入教会,试图利用洋人势力复仇。官府派兵砸封兴顺号,蔡傻子锒铛入狱,罗歪嘴逃得无影无踪。顾天成来到乡坝打探罗歪嘴行踪,不想被落难的蔡大嫂所吸引,提出娶她为妻。为了救出狱中的丈夫和儿子的前程,为了情人不再遭追杀,她嫁给了顾天成。“死水”象征中国晚清社会现状,李劼人通过蔡大嫂(邓幺姑)等主角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描绘出“安静地如死水一般的古城”在时代的风潮下激起的微澜,而成为当时整个中国旧社会的一个缩影。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供稿:成都市金牛区地方志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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