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道街到青石桥
▲那时电视机还不普及,总是一堆人挤在空坝子里看,晚饭前就开始抢占位置;
▲伙食团的银丝花卷,外面一层薄皮,撕开是整齐均匀的面丝,味道微甜有麦香。伙食团每个月只供应一两次,去晚了就买不到;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肉食和蔬菜等慢慢多起来,青石桥可能是当时成都中心城区最大的自由市场,卖的绝大部分都是本地菜、当季菜,很新鲜。
调皮鬼的干扰器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家住学道街,那房子好像是省教育厅的招待所,一排青瓦平房,南北走向,东靠公共浴室,西靠一个很大的空坝子。那时候电视机没普及,空坝子里每晚会摆一台公家的大彩电,大家晚饭前就开始摆板凳抢位置,热闹得很。那阵最火的连续剧,好像是《大西洋底来的人》,男主角叫麦克,一表人才,身形矫健,肌肉的线条很明确,手脚的指间,跟鸭脚板一样有蹼,游泳的时候,两只手贴在大腿两侧不动,双脚并拢,上下摆动,像鱼。那个年代,女孩看到帅哥,不兴尖叫表示喜欢,也不兴靠上去同框拍照,只有各人悄悄高兴,面部表情都要尽量稳起。以现在标准看,她们狂追这部剧,简直合情合理。我那时就想过,大西洋底来的人,也该有女的,我倒要看看,她咋个出场!?后来果然有个女的出场,但她跟麦克穿游泳裤一样,也懂得穿泳衣,言谈举止,跟我们陆地上的人差不多。
成都市学道街(图片来自网络)
我大哥暑假从东北回来,他学自动控制专业,擅长用电子元器件做各种东西。有一天,他做了个小盒子,跟我说,这个叫干扰器,调一个频率,可以把电视机搞得啥都看不清。我不信,他拿我们家电视机做实验,果然,一按电钮,屏幕上的图像就乱成一团。
晚上,坝子里又看电视,我把干扰器揣进裤兜,假装走到人群边看电视,然后悄悄在裤兜里按电钮,电视机图像瞬间一片疯扯,观众就乱了,叹气、咒骂,有人跑去转动天线,我松开按钮,图像恢复正常。如此反复几次,每一次都像捅马蜂窝,引起一阵嘈杂。后来,我干脆一直让电视机图像乱扭,观众终于稳不起了,都说今天晚上撞了鬼,各种怪话飞起来。我看这种群情激奋,要是发现我在搞破坏,百分之百挨打,就没敢再弄。
那时读初中,一直仰望科技的魔力,没想到这种魔力可以被我掌握,用于小坏蛋的日常捣乱。好在,我小时候虽然耍得很野,但清楚这个捣乱的界限,就是最好不要犯众怒,总之就是不要野到讨打的地步。说白了,你做事很讨打,但又没遭打,你可能就会慢慢变得更讨打。
成都市学道街(图片来自网络)
庄叔叔的银丝花卷
我家后来搬到紧靠学道街的老古巷,新修的楼房,我们住在三楼,站在阳台朝南看,全是青瓦老房子,一直连接到盐道街那边。然后,左边是小淖坝,右边是青石桥。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窗外已经开始有鞭炮响,我到阳台去看外面,就听到四楼上面那家人很热闹,而且好像在表演节目,有小提琴的声音,东一下西一下的鞭炮声,和小提琴欢快的旋律混在一起,这个细节,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成都青石桥(图片来源:四川在线)
四楼那家人,户主姓庄,是教育厅伙食团的大厨,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用“富强粉”做的银丝花卷,椭圆形,芒果一样,外面一层薄皮,撕开,里面是整齐均匀的面丝,有弹性,粗细大约为铅笔的四分之一,关键是,这些面丝虽然包裹得紧,但不粘连。我吃的时候,是拆开一根一根地吃,味道微甜有麦香。估计做这种花卷非常麻烦,伙食团每个月只供应那么一两次。公布菜单的黑板上,只要出现银丝花卷,消息就很快传遍教育厅办公楼和宿舍区。晚饭时候,到处都是拿筲箕和大锅的人,早早跑到伙食团排队,去晚了就买不到。
银丝葱花卷(图片来自网络)
庄叔叔身材高大匀称,相貌堂堂,花白头发一丝不苟,衣着讲究整洁,对人特别和善礼貌。他待人接物的风度,我看比好多学者教授都要高级很多。他的夫人也是衣着整齐,面容平和,平时见面,一定点头微笑打招呼。庄叔叔的儿子长得端正,是歌舞团的小提琴手,儿媳妇应该也是歌舞团的,高挑漂亮。这家人的教养,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来:有老人上下楼,只要他们在老人身后,步子就慢下来,让老人在前面走。如果对面碰上了,也是停下来让开道,让老人先走。至今,父母兄弟说起他们,都要感叹,这是一家讲礼貌的好人。
去年,我在一家餐厅看到银丝花卷,高兴得很,就点了几个。端上来一看,外貌像长方体的馒头,撕开才发现,面丝连粗细都不均匀,为了不让面丝粘连,揉面加油也多,吃起来没有一点酥松和弹性,倒是油腻得厉害,把我对银丝花卷的美好向往都灭掉了。这种粗糙做工,完全可以想见厨师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勉强吞下一个花卷,失望情绪蔓延到桌上其他的菜品,觉得满桌的味道都成了问题。
其实,我一直很讨厌把人品跟菜品挂钩的说法,说啥子人品差了,做菜的味道就糟糕,其实未必,有些坏蛋做菜,就有好手艺。以前遇到过一些馆子的厨师,面相狰狞且态度极差,但没办法,他们做的东西就是好吃。你每次去杀这种馆子,都是受一肚子气,然后猛吃一顿,把肚子里的气置换出来,才算是吃个平衡。唯独在银丝花卷这个事情上,我很固执地认为,当年那个银丝花卷的好味道,是跟庄叔叔他们一家的好人品,有直接关系。
菜市场的本地菜
成都人都晓得,青石桥不是桥,是一条街。当然,你如果想浪漫一点,也可以把它看成是饭菜从田间地头进入餐桌的一座桥。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除了粮食还需要凭票供应,肉食和蔬菜之类的东西慢慢多起来,而且从地下活动转为公开的买卖,青石桥可能是成都中心城区最大的自由市场。那个时候,这里的菜绝大部分都产自本地,品种的更替,完全按照季节来,倒是吃个新鲜。进入90年代,日子丰盛起来,南段那一部分就发展成花鸟虫鱼市场,而且直接跟出版社连接在一起。所以青石桥这条街不简单,北段负责口腹享受,南段提供精神愉悦,周围老百姓因为有它,过得很滋润。
青石桥海鲜批发市场(图片来自网络)
我80年代因病休学一年,在家每天有一件事,就是早上到青石桥买菜。日子久了,和几个摊贩成了熟人,对菜市场的江湖,也算有些了解。比如,摊贩耍秤也是有针对性的,对你不满,秤杆尾巴就向下,秤砣差不多要掉下来砸到脚;对你友好,秤杆尾巴就翘上去了。我常去的一个菜摊,老板好像是叫赵孃,50来岁,她的摊儿比较大,菜的品相不错,价格合理,为人也还热情。她一般不会把烂菜搭配给我,甚至心情好的时候,会免收一两分零钱。有一次她问我,为啥子年纪轻轻在家里买菜,不去读书?我相当窘迫,如此这般解释。她大概是出于同情,那天过秤的时候,秤杆就翘得特别高。我那时一直担心,自己的病没办法再继续读书,情绪比较糟糕。赵孃的那个秤杆翘上了天,虽然不解决问题,但还是让人舒服。
还有一次,我掉钱在赵孃的摊位上,大概是一元左右,算是比较大的金额。回家翻遍口袋找不到,很沮丧,猜测是遭了小偷。第二天早上买菜,赵孃把钱还给我,我那个心情,用大喜过望来形容,都不算夸张。
去年有天晚上,我请人到青石桥去吃海鲜。想当年,这个地方连海鲜是啥子都不晓得,现在满街都是海鲜馆子,两三个人一顿,也就两百块钱左右,划算得很。吃完出来,我就说起这街口在80年代的景象,左边是怀远叶儿粑和冻糕的铺子,右边是白家肥肠粉,全成都的女孩,大概都到那个白家肥肠粉去排过队,而且穿着和打扮都很漂亮,相当于如今的太古里,是展示女孩时尚的场所之一。现在那一片,都是闪亮的高楼,连当年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成都青石桥市场(图片来自网络)
文字来源:成都日报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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