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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四川•历史文化】郭平 ‖ 绵州塔砖拓片传递的历史信息

发布时间:2019-03-13 10:17:48 浏览次数: 【字体:


 雁塔题名,旧时考中进士的代称。宋代绵州曾建有“雁塔”,并有雁塔题名碑,绵州考中进士的读书人,都题名其上,历代更新。后来,绵州雁塔和题名碑湮灭在历史烟云中。近日,网上出现一件“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拓片”,拓片拓于清末民初,塔砖标为“梁天监九年”,却极有可能来自宋代绵州雁塔。


 唐宋时期的绵州属重镇,其在四川的地位似乎超过明清。由于年代久远,且兵燹不断,唐宋绵州地面文物损毁殆尽,传世不多。近日,网上出现一件清末民初“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拓片”,经过激烈的网络竞拍,被一位神秘买家以5400元的高价买下。该拓片虽标示为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拓片,但各种信息表明,极有可能是北宋塔砖的拓片。



拓片网络竞拍过程



 2019年3月3日,笔者在微信朋友圈看见这件拓片的图片,判断为罕见的珍品,对于绵阳地方史研究有重大意义,遂留意关注。

绵州塔砖拓片

 辗转咨询后,得知系网络拍卖的在拍品,即时价位1200元,且当晚十时就要结拍。从9点50分开始,竞拍突然趋于白热化。包括笔者友人在内,4位竞拍者交替出手,短短100分钟内,经过近40轮延时竞拍,拓片最终以5400元的高价成交。

 无论是拓片本身,还是成交价格,这件被卖家标为“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民国曾祐生亲拓|软片一纸”的拍卖品,都令笔者大开眼界。



塔砖年代:顶级专家的误判



 这件难得的珍品拓片,尺寸45*17.5cm,从外形判断为侧面铭文砖,42字,有边框。拍卖者不但上传了拓片详图,还提供了相关背景资料,且有拓片文字部分的释读,颇为翔实。

 被判定为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最早见于近代国学大家刘师培所编《蜀中金石见闻录》。原文刊于1912年第1号《四川国学杂志》,摘录如下:

石埭沈鹤子贤修寓蜀有年,以书画名,尤精鉴古,藏有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其砖文云,女弟子袁氏与男大郎造砖七百口,字画昭晰。予抵蜀时,沈君适卒,未获睹其藏,惟闻沈君于砖背凿佛像一区,弟子沈贤修供养,亦佳话也。

卖家提供了一段塔砖主人沈贤修的简介:

【沈贤修】晚清民国时期,成都精鉴古物的“沈”姓名家共三位,按出生年月排序,依次为沈贤修、沈靖卿、沈渻庵。沈贤修病逝于1911年冬。

笔者查阅志书得知,沈贤修曾任蓬溪县盐大使,光绪《潼川府志》有载。

另有砖文的释读,仍照录如下:

女弟子袁氏与男大郎舍钱柒拾贯

在绵州塔上造砖七百口 所愿增荣□□

禄 长幼安宁 公私清吉 天监九年 □□□□

砖文书法奇佳,部分笔划纵逸与同为南梁的《瘗鹤铭》遥相呼应。

绵州塔砖拓片拍卖信息

 拓片左下角钤印章一枚,篆书白文,文曰“曾祐生所得金石文字”。曾祐生是民国著名文物鉴赏家、四川地区碑帖拓片收藏大家。他经手的藏品,大多是收藏市场的宠儿。这件拓片以高价成交,与这枚印章不无关系。

“曾祐生所得金石文字”印

 卖家虽提供了塔砖清代藏家沈贤修及转述者刘师培的信息,但据文字介绍可知,沈贤修对收藏的塔砖进行了再加工,即在砖背凿了佛像。在古砖上凿佛像、造砚台,是晚清时期常见的风俗,且流传至今。既然沈贤修能在砖背造像,原砖完整的可能性就非常大,而拍卖的拓片表明原砖左下角缺失。可见,沈贤修所藏的塔砖,与拓片时所用的砖出处相同,但不是同一块砖。

 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否则也很难入刘师培、沈贤修、曾祐生等大家的法眼。但断为梁朝,实为一大错误。

 梁天监九年的绵州是不存在的。

 绵州建置,早有定论。绵州之地“东晋后为梓潼郡,为涪城县(即涪县治),宋齐梁皆曰涪县”(见《同治直隶绵州志》)。又据《隋书/地理志》载:“金山郡,……开皇五年,改(涪县)曰绵州。”

 宣统三年冬(1911),刘师培随末任四川总督端方入蜀,适逢沈贤修去世,他并未见过沈贤修收藏的绵州塔砖,只是听人转述,并将沈贤修收藏绵州塔砖一事载入自己的《蜀中金石见闻录》,从此沿袭成讹。根据笔者已经掌握的信息,尚不能确知沈贤修对自己收藏的塔砖年代持何种判断;拓片原主人曾祐生亦然。但无论如何,刘师培的《蜀中金石见闻录》是目前可知错误的根源。

 更多的细节表明,塔砖的年代并非萧梁,而是赵宋。首先是断代与绵州建置沿革不符,无庸赘言。

 其次,从内容看,此砖砖文包括人名、事由、吉语、纪年等多种要素,这种风格直至唐宋才逐渐定型。而两汉至南北朝砖文,大多用语简练单纯,篇幅短小,或纪年,或吉语,或题名,往往信息单一。

 从用语看,“女弟子”“大郎”“舍钱”“XX贯”诸语,均是唐宋时期常见的口语,在造像题记、砖文及古典文学作品中常见。如北宋崇宁三年舒州(今安徽潜山)太平寺塔砖文,“……三宝女弟子臣媡曹氏大娘……舍塔砖伍伯(佰)口……”,有明显的时代特征。

 从版面看,砖文带边框,留白宽阔,版面整齐,字体匀称,也是宋砖的典型特征。

 从书法特征看,拍卖者称,“砖文书法奇佳,部分笔划纵逸与同为南梁的《瘗鹤铭》遥相呼应”云云,只能视为广告。《瘗鹤铭》刻于梁天监十三年,为著名摩崖刻石,在书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费声骞《古代碑帖鉴赏》评价为“连笔圆润,落笔超逸,神采脱俗”。反观此拓片砖文,僵硬呆板,有市井气,实为民间实用字体。

 由赵宋而萧梁,“穿越”的关键在于所谓“監”字的辨识。

 原砖缺角,但“監”字所在区域尚存,可能制砖过程中或者拓制时的细节没处理好,导致砖文局部瑕疵。该字上半部残缺不全,下半部笔划模糊,极似“皿”字,从整体效果而言,恐怕绝大多数人第一眼都会认作“監”。

 如前所述,从原塔砖的多方面细节来看,它完全不具备萧梁特征,所谓“天監”,更大的可能性是“天聖”,袁氏舍砖建塔的时间,判断为北宋天圣九年(1031)更为靠谱。



袁氏母子所施之塔在哪里



 砖文既称“绵州塔”,那么袁氏母子造了七百口砖的这座塔,是当时关乎一州风水及文脉的主塔,其特征当是离州城近,位置适宜。

 那么,宋代绵州塔的位置在哪里?因志乘缺失,古今地貌发生了较大变化,已经很难确定,但并非无迹可寻。

 清代绵州的主塔是南塔,同时存在过东塔。康熙年间的大洪水后,州城位置发生了变迁,毁州、迁州、复州之后,东塔最终输给了南塔,标志性事件是乾隆元年知州屠用谦复建南塔。据屠用谦语,南塔明代即有,明末毁于张献忠。

今日南塔(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后修缮)

 明代正德年间,绵州进士金皋应知州尹衮之请,撰有《绵州雁塔题名记》一文。文中提到,弘治庚申年(1500),绵州知州叶大用修缮州城,发现宋代绵州的雁塔题名碑。此碑初立于北宋,有时任绵州通判鲜于侁作的记,此后绵州考中进士的读书人,都题名其上,历代更新,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直至南宋绍定年间,未曾中断。宋亡后,屡经兵燹,“石(碑)亦踣于耕牧”,直至两百多年后重现人间。叶大用将这块碑移至州学,准备添刻明代进士题名,因职务调动,“未就而去”。二十年后,正德庚辰(1520)年,由绵州知州尹衮主持,在碑上续补明代绵州进士九人题名,恢复旧制,以备来者,并由金皋作记,完成这一段延续五百多年的佳话。

宋代绵州城示意图(税毅绘制)

 明代绵州州城,较清代偏北,宋代则又在明代州城之东。金皋文中点明了宋代绵州州城的位置,“今邑废而遗址宛然,在州东东山之麓”。提及发现宋代雁塔题名碑时,称“(叶大用)诘石所,得雁塔于榛莽之墟”。据金皋称,雁塔题名的风俗,“后人因之”,那么,“诘石所,得雁塔于榛莽之墟”,即指题名碑是与宋代的绵州塔在一起。叶大用组织修缮州城,必立足于就近取材,被误作石材的宋碑不可能隔江取用,可以排除宋代绵州塔在今南山的可能性,亦可见袁氏母子所施之宋代砖塔——绵州塔,离当时州城不远,大致在今富乐山一带,与清代东塔的位置极可能是同一处。

明代绵州城示意图(税毅绘制)

 总之,这件标为“梁天监九年绵州塔砖”的拓片,其珍贵并非在于它有书法上的价值,而在于它本身稀少(唐宋砖少于汉砖),且经前贤过手,同时于绵阳城建历史密切相关。所以,它带着“绵州”的“基因”,消失在茫茫人海,而无缘于绵阳,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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