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文化纵横>史料之窗>详细内容

【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永远的“死字旗”‖周永珩

作者:周永珩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5-06-28 14:56:32 浏览次数: 【字体:

永远的“死字旗”

周永珩

1937年7月全面抗战爆发后,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国人无不揪心扯肺。当时四川省安县曲山乡(现属北川羌族自治县曲山镇)的热血青年王建堂,悲愤不已,振臂一呼,很快就组织了一支170多人的队伍,取名“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

就在安县政府准备为“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送行出征时,王建堂的父亲王者诚从曲山乡下寄来一个包裹,请邮局转交到了时任安县县长成云章的手里,包裹里是一块大白布做成的旗帜,旗帜的正中写着一个斗大而苍劲有力的“死”字。

《父亲赐儿死字旗》 油画

“死”字的左右两侧写着这样的几行小字:

右边:“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上尽忠。”

左边:“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当这面旗帜展开时,在场之人无不为这旗帜上的文字震撼鼓舞!

当时关于淞沪会战的情况四川已有报道,中国的武器装备落后,以当时的敌我力量对比,中国军队的伤亡数量是日军的数倍。对于中国人来说,战场更像是绞肉机,上战场就意味着死亡。这位父亲毅然决然挥笔写下“死”字和“伤时拭血,死后裹身”的句子时,该是何等的胸怀、气度、惨痛和悲壮!王老汉的深明大义也打动了出征仪式上的每一个人。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兄妹儿女?在中华民族危难之时,一个大大的“死”字投射出中华民族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的精神!

县长成云章在县里举行的出征仪式上举起这面“死字旗”,反复宣扬,郑重地交到王建堂手中。王建堂在雷动的掌声中接过“死字旗”,雄赳赳地步入军旅。

“死字旗”复制品,现藏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

王建堂带着“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经成都至重庆,被编入二十九集团军野战补充二团,数月整训后,奉命调往湖北参战。当时川军的处境极为艰辛,因为川军装备极差,“踏着破烂的草鞋,身着破旧的军装,肩背土制步枪,胸挂四川土造麻花手榴弹”,当时已经是10月,然而他们只有单薄的夏衣御寒,但是面对寒冷、饥饿,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苦。

“男儿立志出夔关,不灭倭寇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王建堂从军后,被编入29集团军44军,前线作战7年,参加大小战役数十次。

1940年,王建堂在担任排长时(注:由于王建堂带领了100多人的“川西北青年请缨杀敌队”从军,所以他从参军之日起便是见习排长),奉命带领本排人趁黑夜摸入湖南茶陵县城,向驻守县城的日军一个中队夜袭成功。尔后日军援军反攻夺城,于是团部增派一连人由王建堂指挥。双方激战一昼夜,敌军失败、伤亡过百,而我军仅负伤2人。由于此次战斗王建堂机智勇猛、指挥有方,长官部特授予他甲级勋章一枚。后来他在晚辈面前讲起此事时倍感荣光,并自豪地说:“我当年当排长时就指挥过12个班,比连长还管火!”。

王建堂在当连副(相当于副连长)时,分管连里100多人的后勤军需。一次连里发完饷,有一枚银圆因有缺损未发出,王建堂看这枚废银圆无任何用处,又舍不得丢弃,便将它放在上衣口袋里,闲暇时拿在手里玩弄消遣。

这天战斗又打响了,王建堂所在部队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向日军阵地冲去。战友们不停地中弹倒下,活着的已杀红了眼,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顾一个劲地往前冲。突然,王建堂猛地一下感到小腹右侧一阵剧痛,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肯定中弹了,但他憋着还未倒下的一口气,继续向前冲。

我军终于夺下了敌军阵地,取得了战斗胜利。这时他觉得刚才负伤的部位没有当初那样剧痛了,低头一看,上衣右下口袋有一个弹孔,右手伸进口袋一摸,棉衣及内衣全被打穿,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陷在肉里,周围有些黏糊,还有些疼痛。他急忙喊来卫生员,解开衣服,一枚银圆已被子弹打凹变形,陷在右腹表面的肉里。若不是那枚带缺的银元圆挡住子弹的冲击力,王建堂不是死便是重伤。

1943年秋,已是连长的王建堂,随部队驻扎在洞庭湖岸边。因为日军当时缺乏先进的渡水交通工具,不敢贸然强渡洞庭湖,双方在湖两岸相持下来。我军利用这段时间构筑了较为坚固的防御工事,而日军却在这一时间调来了先进的渡水工具——钢艇。

晚年王建堂肖像

这日黄昏,约一个中队的日军分别乘坐多艘钢艇,向王建堂所在连的防御阵地方向快速驶来。王建堂指挥全连,向敌军猛烈开火。由于钢艇十分坚固,且在湖中航行速度非常快,因此日军在湖中并未受到多大损伤。但当日军登陆后,开阔的滩涂让他们毫无隐蔽之处,完全暴露在我军强大的火力之下。喊声、杀声、枪炮声响成一片,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日军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直到最后完全停止。随着曙光升起,滩涂上到处摆着日军尸体。

此次战斗,王建堂率领所在连取得重大胜利,共歼敌100多人;缴获钢艇3艘,而我军伤亡甚小。为此,战区长官部再次授予王建堂甲级勋章一枚。

王建堂任连长时的一个酷暑难当的夏天。一日,据可靠情报,一股日军向我防区进犯。团部命令王建堂及所在连为先头部队进行阻击,阻击阵地在日军必经的一个马鞍形的山脊上,距我军营地约20华里。据情报分析,日军距马鞍山脊的距离远于我军距马鞍山脊的距离,且都是上山小路,因此我军有很充裕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川军后代在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前展示“死字旗”

于是王建堂带领部队向马鞍山脊出发了。基于敌军距离较远,加之烈日当头,他在行军和部署上有些轻敌。首先他未派“尖兵”在前面搜索前进;再者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并脱掉上衣、裸露上身,将手枪单挎在右肩,左手挽着衣服,未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他一边哼着川剧,一边带领部队向山脊爬去。说也凑巧,他前脚一步刚踏上山脊,突然眼前山脊的另一边冒出3个头戴钢盔的日军来,日军大喊一声:“呀——扑哧!”,3支上着刺刀的枪向王建堂同时刺来。他此时根本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喊道:“哎呀,遭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建堂身后紧跟着一名轻机枪手,此人姓范,山东大个,会武术。范大汉虽然双手端着机枪,但枪口前面是自己的连长,不敢射击。于是他急中生智,在刺刀捅向连长的同时,左脚一个“扫堂腿”朝王建堂下盘扫去,王建堂立即顺着左边山坡倒下。王建堂往左边这一倒,右边两把日军的刺刀便刺空了,左边一个日军的刺刀偏离心脏,刺进了王建堂的右肋。他往左边这一倒,使3个日军完全暴露在范大汉的机枪口下,日军在收回刺刀的同时,范大汉的机枪扫射,3个日军顿时被消灭。

关爱老兵志愿者们到北川羌族自治县安昌人民公园“死字旗”雕塑凭吊

王建堂身负重伤,被紧急包扎后送往战地医院抢救。其部队迅速在马鞍山脊展开,构筑简易阵地工事。但奇怪的是,除了先前被消灭的3个日军外,守了一天一夜,却未见到敌人的影子。事后部队总结分析得知,原来那3个日军是敌人的“尖兵”,“尖兵”距本部队间尚有一段距离。3个敌“尖兵”与王建堂分别从山脊的两边几乎同步登上山脊,而敌“尖兵”也是事发突然,且几乎与王建堂是零距离相遇,来不及作出射击的各种战术动作,因此就势端起带刺刀的步枪刺向王建堂。而后面的日军部队,听见山脊上的一阵机枪声,知道必经之路的马鞍山脊已被对方占领,取胜无望,于是便撤回去了。

王建堂作战英勇,担任过副官、参谋和副营长,受过3次伤,实践了“伤时拭血”的誓言,两度被当时的国民政府国防部通令嘉奖。上了前线的王建堂曾收到父亲的一封信,父亲在信中无比欣慰地告诉儿子:四川军管区给家里送来一道光荣匾,匾上题字“父义子忠”。

1950年1月,王建堂在成都参加起义,并于当年返回家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历次运动,曲山镇的老百姓有良心,没咋个批整王建堂。老百姓说:不管王大爷当的啥子兵,只要他打过日本鬼子,就是英雄好汉。王建堂在生命最后十年,基本就靠撰写文史资料所得的40多元稿费过一个月,直至1992年病逝。当年和他一起请缨抗日的同乡,绝大多数早已战死在打日本鬼子的战场上。

我和王建堂的侄儿王烈勋是多年的朋友,前几年王烈勋说当年那面死字旗因为战乱遗失在前线。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已70多岁的大伯王建堂凭回忆,亲自手写了一面“死字旗”。“那面旗曾常伴大伯身边,他非常熟悉,只用了10多分钟写好了80多个字,感觉是憋着一口气,一气呵成的。”王烈勋说。

遗憾的是,第二面旗在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中,被掩埋于北川老县城的废墟中。2015年起,王烈勋根据照片与视频,再度书写这面旗子,但很少能一气呵成写完,特别是那个大字,往往需要再描、填一遍,有时写一遍需要大半天时间。

王烈勋在学校给青少年讲述“死字旗”的故事

“从爷爷到大伯,再到我,三代人传承的不只是这面旗子,更是一种精神力量,我希望能将这面旗子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王烈勋说。这面旗子上最打动他的是最后四句:“伤时拭血,死后裹尸;勇往直前,勿忘本分”。王烈勋幼年,时常听大伯讲起往事:这面旗子跟随大伯转战各地,见证了多次战斗,也见证了牺牲。当年共有100多名同乡一同参军,但在1949年大伯返乡后,却从未与战友们联系过,可能大部分都牺牲了。大伯晚年经常翻开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的中国地图上做记号,上面记录的是他曾战斗过的地方。

2025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王烈勋说他要到十几所学校给青少年讲述死字旗的故事。王烈勋说,家庭是国家的细胞,有国才有家。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我们有责任叫他们记住这段历史。我家和千千万万个家庭都一样,一代接一代地讲革命故事,传承抗战精神。正因为有凝聚起来的精神灯塔照耀,中华民族才能永远充满生机与活力,世世代代屹立于世界东方!

前不久,我又一次来到建川博物馆近距离观看“死字旗”。旗面上那个偌大的“死”字,让观者见之不寒而栗。如果有一线生机,没有人愿意选择死亡,尤其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去面临生与死的考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山西高校学生传承“死字旗”精神

再看那旁边小字:“伤时拭血,死后裹身”,老父亲不是不知战争的残酷,甚至已经替儿子抱定必死之决心,而正是这必死之心,唤起了那一代军人无穷的斗志。如今想来,中华文明之所以5000年延续不绝,正在于这个民族有与敌人以命相搏、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

时间在流逝,缅怀先贤、告慰英烈,牢记历史、传承遗志,是民族的良心和社会的道德,是太平盛世永远不可忘却的记忆!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周永珩(四川北川人,中国散文学会、中国乡土艺术协会、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四川文学》《西部》《民族》《草地》《剑南文学》《散文选刊》《四川日报》《绵阳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500余篇,部分作品40余次获国家、省、市文学征文奖。散文《新生北川见证美丽中国梦》获“百年辉煌 百年荣光——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字和影像作品征集活动二等奖)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分享到:
关闭本页 【打印正文】
×

用户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