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奔月的地方

——《迪山日记》研究之三②：咏月（一）

罗 瑾

咏 月（一）

月亮在中国文化中象征意义十分丰富。她是美丽的象征，创造了优美的审美意境，也是人类相思情感的载体。这一意象在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不断被丰富和挖掘，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和特殊意义，在中国人心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情结。凉山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底蕴深厚，月色独特动人，对月亮的吟咏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陈光前《邛海棹歌·桂桥篇》（刘亚梅 书，邹森 摄）

陈光前先生的《邛海棹歌·桂桥篇》，对如钩的月色下泛舟邛海进行了生动描写。作为历史积淀深、人文风气浓的礼州，自然不会缺席望月怀古、咏月抒情的文化雅事。陈光前先生对礼州诗友结社，吟诗咏月作了详细记载。

《迪山日记》内页（罗瑾 供图）

1914年七夕，陈光前和诗友们在礼州女子学校成立了陶吟诗社。中秋节前夕，大家就开始诗文唱和。八月十四中午，“陶吟诗社午酌，每人份子钱贰百五十文，前日所出之题，入座时缴卷（录后）”，头一天就出题、限韵，第二天入座便交卷：

中秋前一夕望月（七绝）

书香成字雁声高，皓月当头饮浊醪①。

休道一分犹未满，摊签好趁读离骚。

桂花丛里短长吟，冰镜②高悬露湿襟。

牛渚泛舟隔夜订，千秋风雅漫销沈。

未得封侯出玉关，徘徊月下感朱颜。

今宵预幽来宵想，分外光明照九环。

蓂荚③青青生趣佳，尚留一叶隐瑶阶。

南楼旧有相知约，问夜先教理筍鞋④。

望月怀古（凉山南红，刘伟利 作）

第一首：在大雁鸣叫南飞的秋天，提笔书写。皓月当空，斟上酒酿，不要嫌还有一点点没斟满，摊开书签，趁这个时候好好读读《离骚》。这里是用读离骚来暗喻吟诗。

第二首：在盛开的桂花树丛里面吟诗，明月悬挂在高高的天空，露水打湿了衣襟。“牛渚泛舟”，牛渚是地名，这里化用李白《夜泊牛渚怀古》，意思是今天提前订好明晚泛舟夜游，这样千年风雅的事情慢慢地没有了。

第三首：没有出玉门关那样的战功能够封侯，而在月光下羞愧地徘徊，今晚在这里对建功立业空有怀想，只看着明亮的月光笼罩着中国大地。

第四首：蓂荚长得青葱茂盛，还留着叶子把到瑶台的台阶隐藏了起来，第三句用宋代黄庭坚《鄂州南楼书事》的典故，假说和黄庭坚有约定，暗喻赏月，第四句说要去赏月，今夜问问老天，还是先把竹编的鞋子准备好吧。意思是看看今夜的天气，得提前准备“筍鞋”（那时候的雨鞋）。

《迪山日记》内页（罗瑾 供图）

八月十五下午，陶吟诗社的社友们凑份子钱准备了茶食和酒酿，当夜虽“无月微雨”，但是大家兴致颇高，吃着月饼，品着清茶，慢饮酒酿，限定韵律，你一句，我一句，边吟边写，“拈毫者李海峰、胡鼎卿、吴瑞卿及予也”，联成《中秋怅月》：

月色中秋好，（胡）

城头听夜碪⑤。

无端添叆叇⑥，（陈）

何处辨升沈。

王璨楼增恨，（李）

吴刚桂失阴。

香闺人望汵，（吴）

曲槛客停吟。

镜掩蝉声寂，（胡）

蔿⑦开蜡影⑧侵。

闲阶骚首望，（陈）

满饮对花斟。

牛渚舟偏系，（李）

蟾宫锁更深。

嫔妃糕⑨懒唱，（吴）

箫管阁难吟。

雾重遮红粉，（胡）

烟浓隐碧岑⑩。

凭谁调玉笛，（陈）

使我坠瑶琴。

宝鉴良朋忆，（李）

前身旧梦寻。

长天消翳障，（吴）

重与订知音。（陈）

题目点明了时间是中秋，主题是怅月，今夜看不到月色，大家只有惆怅地在这里吟咏。开头以中秋佳节本是月色最好的时候，却在夜里只听到传来捶打洗衣服的声音起势，首先描绘了天空的景象，只见浓云密布，哪里去看月亮升起落下呢？这样的情景，东汉末年的文学家王璨如果现在写《登楼赋》的话，会添加遗恨的描写吧，月宫里吴刚砍的桂树也看不到树荫了。然后用“停吟”“蝉声”“蜡影侵”衬托出夜色的寂静。悠闲地站在台阶上抬头望去，看不到月亮，只有盛满酒酿和眼前的花儿对饮。但是思绪仍然在飞扬：月夜没法泛舟了，蟾宫深深地锁上了，好吃的嫔妃糕懒得叫来吃了，箫管也没心情吹了。“雾重”遮住了美女，“烟浓”隐去了青山，管他哪个在吹笛子哦，我只沉浸在动人的瑶琴声里。最后结尾：皎洁的明月引人想邀约好朋友一起，去寻找黄庭坚那样南楼赏月的旧梦，只有等到天空的障蔽消除了，再重新和知音（诗友）相约吧。

《月夜泊舟》 胡霜桥 作

联诗吟咏兴致未尽，陈光前和李海峰、吴瑞卿又以七律联咏《中秋即事》，运用唐代诗人卢延让，齐国丑女无盐，晋楚争霸，清朝史学家、文学家和诗人赵翼，以七步诗闻名的曹植（字子建），编写《汉书》的班超，南宋晚期名臣和词人李曾伯，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的唐代诗人张若虚，书写《兰亭序》的王羲之，南宋词人史达祖（号梅溪）和高观国（号竹屋）等典故，把两次联咏、意犹未尽、相互邀约、挑灯夜吟、尽展才华、争先斗句的情景作了生动描绘：

两吟秋月短檠⑪挑，（陈）

逸兴豪情总未消。（李）

撚断数茎僧道苦，（吴）

语惊四座客忘嚣。（陈）

寒蛰唧唧情如诉，（李）

绛蜡荧荧炬漫烧。（吴）

斗阴争先谐竟病，（陈）

翻新遮莫幻云霄。（李）

无盐自逊嫦娥态，（吴）

得句能生晋楚骄。（陈）

诗就一篇鸡唱早，（李）

书成半幅雁行遥。（吴）

高华沈宝分宗派，（陈）

扢雅扬风慰寂寥。（李）

大笔久钦曹子建，（吴）

雄文独让汉班超。（陈）

夜深露洇庭中桂，（李）

天静波平海上潮。（吴）

梓泽兰亭风远绍，（陈）

梅溪竹屋姓通标。（李）

晨钟唤醒痴迷梦，（李）

上驷联归锦绣镖。（陈）

佳节流连频达旦，（李）

骚人韵士互相邀。（吴）

陈光前同时代的咏月诗，当首推载入民国《西昌县志》的《邛都八景六名胜图之四·邛池夜月》，诗书画相得益彰。

《西昌县志》内页（罗瑾 摄）

马骀的画，抓住建昌（现西昌）大山大水的特点，构图布置严整，用墨精微。近处枝叶茂盛的树木，错落的山居，远处荡漾的水波，距离隐隐船帆似乎不远的圆月，表现出清旷高远的意境，山石的坚凝、质感，又表现出大气阳刚之美。

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胡霜桥先生说：“先贤的精品力作，必然成为传世的经典。在中国画的不断演进中，凝聚作者所处时代的审美和语境，即便在今天看来，也是难以逾越的艺术高峰。”

《西昌县志》内页（罗瑾 摄）

月出邛池夜，空明澈九霄。

光涵莲叶沏，凉溢桂花桥。

蛙嶲青山净，鹅儿白浪摇。

渔歌声渐远，隐隐听吹箫。

邛池（今邛海）的夜晚，月亮出来了，高高的天空格外清澈明亮。如水的月光洒在层层叠叠仿佛堆砌起来的莲叶上，清凉的感觉在桂花桥畔漫延。蛙嶲山（今泸山）显得干净清幽，邛海的浪花仿佛雪白的钢鹅⑫在轻盈地游动。悠扬敞亮的渔歌随着晚归的渔人越来越远，仔细聆听，隐隐传来婉转动人的萧声。这首《邛池夜月》题图诗书写舒展流畅、疏密得体、浓淡相融，书者和诗作者现已不可考，由于把“邛池夜月”的胜景传神地描绘出来了，因而成为提到西昌月色必须介绍的“地理标识”。

月出邛池（冷文浩 摄）

西昌的民间文学氛围十分浓厚，结社吟诗的优良传统也传承了下来。2003年成立的邛泸诗社，作为西昌市作家协会领导下的群众性文学团体，诗社社刊《邛泸诗词》出刊22期，社员由最初8人发展到现在近90人，社员在各级各类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近万件。其中咏月诗篇不乏佳作，这里略摘几首：

西昌曲

刘海林

月儿圆，凉山迎来新纪元。新纪元，历史跨越，一步千年。 民族团结谱新篇，奋发图强建家园。建家园，凉山腾飞，小康在前。

月儿高，大山壮美秀水娇。秀水娇，大渡奔腾，金沙滔滔。 凉山山美画难描，奇山奇景异香飘。异香飘，泸峰耸翠，螺髻妖娆。

邛海泸山

蔡应律

泸山苍，儒道禅释一炉香。一炉香，苔瓦明清，老柏汉唐。媚眼盈波柳睫长，秋水圆月共举觞。共举觞，渔歌半篓，人间天堂。

秋月夜

扈家琪

万里碧空秋月明，芦花深处数舟横。

天蓝水碧邛湖夜，宇宙浑如一水晶。

忆秦娥·西昌月

陈美述

西昌月，华光映衬邛海阔。邛海阔，波及天涯，四海联接。 万山丛中铁龙越，卫星直干九天阙，九天阙，寰宇同步，五洲谐拍。

七 绝

郑崇武

川南胜境数邛都，水色山光气象殊。

但得愚公新点染，十分明月赛姑苏。

【参考文献】

1.《西昌县志》。

2.王仁刚，《西昌咏月诗选》。

3.金持，《浅析中国古代“月”文化对咏月诗的影响》。

【注释】

①浊醪，浑浊的酒，带渣的酒，即酒酿。

②冰镜，又称宝鉴，月亮的别称。

③蓂荚，蓂【míng】，荚（莢）【jiá】，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瑞草。它每月从初一至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至月终，每日落一荚。所以从荚数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又名历荚。

④筍鞋，筍，同笋，竹箬编结的鞋。

⑤碪，同砧，捶打洗衣服的声音。

⑥叆叇，音【ài】【dài】云彩很厚的样子，形容浓云密布，昏暗不明。

⑦蔿，音【wěi】，竹皮的意思，这里指竹编。

⑧蜡影，白蜡的影子。据《西昌县志》记载，西昌盛产白蜡。

⑨嫔妃糕，宫廷的一种糕点。

⑩碧岑，指青山。

⑪短檠，檠，音[qíng]，一种油灯的代称。

⑫钢鹅，安流河谷特有的土产，用半生饭团喂食，体大肥美，奇香绕舌，历史上曾作为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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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罗 瑾（四川省凉山州史志办公室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