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在荣州70天

（四）

胡为民

九、虎洞“打”老虎

虎洞位于县城东北约一公里处 。 因当地人称虎为大猫，故虎洞又名猫猫洞。 其洞藏在修竹丛中，清幽深邃，洞高约两丈，深广数丈，面积近千平方米。 该洞依其形状似虎口，洞前山丘形似虎舌，洞后山势形似一尊剪尾而卧的老虎而得名。 洞内凉爽宜人，空气清新，滴水成翠。 虎洞旁原有一座寺庙，曰古硐寺，雕梁画栋，甚为气派，满堂佛像，金壁辉煌。 残存的石碑，记载着庙堂沧桑的历史； 斑驳陆离的建筑，留下岁月的刻痕。

虎洞（图片来源：今日荣县）

空山秋高木叶黄，茫茫百草凋秋霜。

逶迤深谷白昼静，群鸦竞噪众鸟翔。

洞中有虎何猛烈，牙如利刀爪如铁。

奋髯掉尾初出穴，昂头四顾吐其舌。

双睛忽动飞电回，层崖长啸阴风来。

山中藜藿谁敢采，野外狐兔皆悲哀。

嗟虎之猛有如此，自是贪残日无已。

岂无壮士裴将军，弯弓射之殄其类。

方今上有明圣君，广爱民物怀深仁，

推诚不但祝罗网，登用牧守需贤人。

四郊无事民安静，有若刘昆多善政。

嗟虎虽猛当如何，胡为饮泉卷久阿？

明当负子东渡河！

——《虎洞》

深秋，一个秋高气爽的大晴天，满山的草木已经枯黄。 一位骑着马佩带宝剑的中年人，缓缓的走进幽静的山谷，惊得草丛中的鸟儿扑扑四处飞，树上的乌鸦们哇、哇、哇的乱叫。 老百姓说前面半山腰上那个杂草丛中的山洞里有老虎，牙齿如锋利的刀，爪子如铁。 中年人是来寻 “ 虎 ” 的踪迹。

中年人来到洞口，下得马来，仗剑在大喝道：“老虎，滚出来吧！”话刚落音，一只大老虎慢慢的走到洞口，昂起头吐着舌头四处望了望，双眼射出凶恶的目光，站在崖边一声长啸冷风扑面而来。

山中有如此凶猛的老虎谁人敢来山中采野菜呀，野兔之类的小动物自然是其“盘中餐”。中年人怒从胸中生，他持剑想攀岩而上，被同来的随从拦下。“陆大人，岩壁那么陡，那么高，你上不去。你看那老虎，髯毛又长又黄，它已经垂垂老矣，不久人世了。”

众人这一劝，中年人才停止了杀虎的举动。暗想如果自己如唐代的精于射箭的裴将军，我一定一箭把老虎射死在洞口。好在当今圣上，体恤民情，实行仁政，录用贤能的地方长官，老百姓安居乐业，这么好的时代，正如刘昆当初的“仁政”那样，但愿这只老虎也负子渡河而去，遁入深山老林，不再扰民。

这位中年人就是陆游。陆游在虎洞前杀“恶虎”的举动，并不是“秀”给别人看的，他确实是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打虎英雄”。

南宋的陕南、川北一带（汉中地区），地广人稀，生态环境非常好，常有虎豹熊罴等猛兽出没。乾道八年（1172年）九月至十月间，陆游从汉中到阆中公干，夜宿苍溪县青山铺时，曾遇到猛虎吃人的惨剧发生，诗人当时写了《太息》一诗悲叹此事，诗中说：“白头乡万里，堕此虎豹宅。道边新食人，膏血染草棘。”

西县长木铺（长木铺，村庄名，在今陕西勉县土关铺至宁强桑树湾的丘陵山地间）一带也活动着一只猛虎，一直危害这一带百姓的生命安全，陆游是“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杀死这只害人的猛虎。

南郑辽阔的河滩上，峥嵘的古垒边，陆游手缚猛虎，臂挥健鹰。陆游近三十首诗词说到在汉中打虎的壮举。有的实写：“云埋废苑呼鹰处，雪晴荒郊射虎天”（《书事》），“百骑河滩猎盛秋，至今血渍短貂裘”（《醉歌》之二）；有的虚写：“我时在幕府，来往无晨暮。夜宿沔阳驿，朝饭长木铺。雪中痛饮百榼空，蹴踏山林伐狐兔。耽耽北山虎，食人不知数。孤儿寡妇雠不报，日落风生行旅惧。我闻投袂起，大呼闻百步，奋戈直前虎人立，吼裂苍崖血如注。从骑三十皆秦人，面青气夺空相顾”（《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既觉恍然揽笔作此诗时且五鼓矣》)；有的诗泛泛提及打虎之事：“忽忆南山射虎时”（《宿武连县驿》），“南沮水边秋射虎”（《三山杜门歌》）；有的诗则详尽描述了惊心动魄的打虎的场面与过程：“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至今传军中，尚愧壮士颜”（《怀昔》），“叉鱼狼藉漾水浊，猎虎蹴蹋南山空”（《春感》），“怒虎吼山争雪刃，惊鸿出塞避雕弓”（《忆山南》）。

年过五旬的陆游在荣州的“虎洞”遇到一只“外强中刚”的“老”虎，豪气顿升，冲动得想杀死它。不过，最后“嗟虎虽猛当如何，胡为饮泉卷久阿？明当负子东渡河！”他以宽怀、仁慈来对待这只老虎。

十、 寒夜吟唱

荣州的冷清的夜晚，陆游有时举杯解愁，有时一个人静坐在夜色里，听风、听雨、听心灵吟唱。

荒山为城溪作壕，风鼓巨木声翻涛。

鸱枭乘屋弹不去，狐狸欺人怒竖毛。

雨来红鹤更可恶，争巢一似婴儿号。

城孤屋老草木茂，正坐人少此辈豪。

急呼五百具畚锸，欲掀窟穴穷腥臊。

忽然语罢却自笑，残年何至与汝鏖。

浣花江色绿如黛，春波艳艳浮轻舠。

行当系缆柳阴下，仰听莺语倾香醪。

——《斋中夜坐有感》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寒风怒号， “ 高斋 ” 窗户的紧闭，一位清瘦的身影坐在孤灯下，屋外树木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好似波涛翻滚。 屋外貓头鹰（俗名 “ 鬼冬哥）发出楸心的鬼叫，狐狸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红鹤争巢似婴儿般啼哭 。 这样的夜晚，陆游感慨万千： 一个人孤零零坐中风雨摇曳的老屋里，豪气顿消不免有些胆怯。 忍不住大声喊役卒准备好草绳，我的房顶恐怕要被大风掀翻。 话一出口自觉好笑，我这把年纪了何必与大风争斗。 风雨过后就是晴天，明朝浣花江（指旭水河流经大佛前的一段）的水一样绿如蓝，我要坐着小船穿梭在碧波上，泛舟够了把小船系在柳树下，斜躺在小船上，闭着眼睛，听黄莺优美的歌声，闻美酒的芳香。

陆游寒夜“听风”，其境况如杜甫老先生《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样凄凉，不过，他比杜老先生风趣，想象风雨过后的美好，生动形象写出了一个爱国诗人面对艰难困苦的乐观主义精神。

荣州酷寒的夜晚，陆游“真真切切”的感受寒冷“滋味”，书写寒冷的“感觉”，他还会巧妙运用“安乐法”自我御寒。

 孤翁痴钝如寒蝇，霜夕不瞑愁严凝。

寝衣触体起芒粟，鼻息嘘润成冰凌。

冬冬默数严谯鼓，耿耿独看幽窗灯。

支床龟老共夜永，号月鸡冷同晨兴。

白狐紫貂了不暖，何况蜀锦并吴绫。

静思忽得安乐法，人生所欠絮与缯。

十年一衲尚可过，不信请视匡山僧。

——《客中夜寒戏作长谣》

那怎么一个寒冷的夜晚呀！陆游感觉自己冷得如痴呆的苍蝇，愁容满面。赶快上床暖和、暖和吧，换睡衣时满身起鸡皮疙瘩，鼻涕流出来立即结成冰。看着窗前微明的灯光，默默地数着谯楼的传来的鼓声。怕是永远离不开温暖的被窝了。突然传来鸡鸣声，这是因为天太冷，雄鸡不能入睡，看见月光以为天明，就象清晨报晓一样啼叫起来。这样的天气穿白狐裘、貂皮大衣都不暖和，何况我穿的只是蜀锦和丝织衣服哟。

俗语说：心静自然凉。同样的道理，心“静思”就会暖。那就想想那些穿粗丝绵、帛的人，他们没有一个害怕寒冷；还有晋朝的高僧慧远，几十年都穿碎布补缀而成的衣服，世人也没听说害怕寒冷……嗨，我这个心理御寒法真是很奇妙，想着想着，陆游感觉暖和多了，呼噜很快有节律的响起来。窗外，寒风呼呼……

荣州清寂的夜晚，陆游捧书夜读，走进《汉书》感悟人生。

汉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池中。公卿上寿，赐诸王列侯宗室金钱。予夜读汉书，追作歌一首。

建章宫里春风寒，太液水生池面宽。

中人驰奏黄鹄下，龙旗豹尾临池看。

芹香藻暖鹄得意，左右从官呼万岁；

须臾传诏宴公卿，欢声如雷动天地。

时平宫省游乐多，黄鹄刷羽涵恩波。

——《太液黄鹄歌》

陆游夜读《汉书》，他读到汉始元元年春二月，汉昭帝京城长安建章宫北建大液池（又称蓬莱池），汉昭帝高吟《黄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赏赐群臣……

陆游情不自禁神思飞扬起来，穿越时空，描绘出壮丽的图腾：建章宫春风徐徐，开阔太液池春波荡漾，宦官急急忙忙报告，一只雪白的天鹅，自天而降，刷羽皇宫御池，飞临太平盛世，是为亘古至今的吉祥之兆……这样奇丽的景象，不仅震撼了汉朝皇宫内外、文武公卿，也深深打动了老病在僻地荣州的小臣的心。

荣州那个凄寒的冬夜，这位流落荒城，夜读汉书，寒灯下深情作《太液黄鹄歌》的衰翁，他是奋笔在为君王谱写一曲天马行空、气势如虹的赞歌呀！

位卑未敢忘忧国。其实，陆游是渴望当朝孝宗皇帝，有如汉明帝秉承武帝开疆辟土振国威的勋业，力图恢复，统一中原，为大宋开太平！

十一、 “西楼”远望

客居荣州的陆游，心中的愁情别绪常常在“望”中抒发。 他站在荣州刺史署内的郡楼——西楼上远望。

夜郎城裹叹途穷，赖有西楼著此翁。

溪鸟孤飞寒霭外，野人参语夕阳中。

苍天可恃何曾老，白发缘愁却未公。

俗态十年看烂熟，不如留眼送归鸿。

——《西楼夕望》

夕阳西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西楼上，痴痴地伫望着远方，寒冷的云气在升腾，有一只水鸟在旭水河上疾飞，夕照下的几个乡野人在议论着什么？ 忽然一股寒气袭来，中年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是一阵咳嗽声。 喘过气来的中年人把目光投向西边日落之地。

登城望西崦，数家斜照中。

柴荆昼亦闭，乃有太古风。

惨淡起炊烟，寂历下钓筒。

土瘦麦苗短，霜重桑枝空。

恐是种桃人，或有采芝翁。

何当宿楼上，月明照夜舂。

——《登城望西崦》

夕阳斜照几户农家，荆条编织的门扉紧闭，显得简朴而寒酸。 远处缕缕青烟从屋舍冒出，弯弯曲曲的，好似在垂钓。 屋舍旁边土城小麦苗浅浅的，或许是土地贫瘠的缘故，霜打过桑树，光秃秃的，那屋舍里住的是隐居的世人高人吧。 何不来与我一起住在高楼上，与明月唱和。 中年人沉浸在遐想之中。

“陆游大人，时间不早了，你的家人快到了哟。”有人在楼下喊。

“哦，家人从蜀州（唐安，今崇州）来荣州，信上说是今天黄昏就到哒。我怎么忘记了呢？”陆游急急忙忙的下楼。

身如林下僧，处处常寄包。

家如梁上燕，岁岁旋作巢。

岂惟人所怜，顾影每自嘲，

眼看佳山水，不得结把茅。

造物困豪杰，如视饿虎哮，

要令出精神，感激使叫呶。

颇思投笔去，走马盘云旓。

三更冒急雪，大战梁楚郊。

——《自唐安徙家来和义出城迎之马上作》

  陆游翻身上马，直奔西门。 他还没有从“望”的愁绪走出来，一路上思来想去心情颇不平静： 我好似云游僧，每到一处住宿便将蒲包寄托，浮萍一般。 我的家人犹如屋梁上的燕子，年年临时作巢。 没有谁怜惜你，每每看到自己孤单的身影我就会对自己说。 荣州这个地方山美水美人纯朴，我把家人接来在这里安居乐业。 唉，上天要困死英雄豪杰，就会眼睁睁看着老虎在笼子里咆哮。 即使精神饱满，任凭你愤激的叫嚣。 其实呀，我一直想投笔从戎，迥旋其飞驰的战马，发箭射飘扬的空中战旗。 半夜冒着飘飞的大雪，与金兵大战五百回合。

西门城外，护城河边，陆游看见妻儿在焦急的等待，他轻轻地拍了拍马，马儿哒哒哒冲上护河的吊桥，迎接家人缓缓的走向“高斋”。

附：和义，《宋史 新编地理志》：“荣州，（和义郡军事）领县四：荣德（今荣县）、威远、资官、应灵，治荣德。”和义，即指荣州。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胡为民，语文教师，四川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善待生活中的不完美》，蚂蚁小说集《一米高的母爱》等。

前期回顾

【方志四川•历史文化】胡为民 ‖ 陆游在荣州70天（一）

【方志四川•历史文化】胡为民 ‖ 陆游在荣州70天（二）

【方志四川•历史文化】胡为民 ‖ 陆游在荣州70天（三）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胡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