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在荣州70天

（六）

胡为民

十四、“正月”好风光

五十人间老大身，更堪从此数新春。

冬冬漏鼓催窗色，急急文书动驿尘。

病後光阴常自惜，客中节物为谁新？

壮心只向邮亭尽，自揣头颅莫问人。

——《乙未元日》

陆游在荣州身体一直不好，小疾经常缠身。“人到七十古稀”，五旬已过，人生已经没有多少时光了，他把家人从蜀州“接来”，本想从此在荣州安顿下来，在这个民风纯朴、偏僻的“世外桃源”过自由清静的晚年生活。

1174年的大年三十，陆游与家人一起过了一个和谐、温馨的“大年”。正月初一清晨，陆游刚端起热气腾腾的汤圆，驿使急急送来一封官文，说：“陆大人，这封公文是昨天傍晚到的，我不敢打扰大人除夕的雅兴，今儿一早就送过来。”

陆游公文展开一看，原来调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任四川制置使参议官。陆游看了看碗中的六个汤圆，会心地笑了。

我这一走，恐怕今生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趁着春光，好好游览、游览荣州的山水吧。”陆游心里想。

客中随处闲消闷，来寻啸台龙岫。路敛春泥，山开翠雾，行乐年年依旧。天工妙手，轻放绿萱芽，淡黄杨柳。笑问东君，为人能染鬓丝否？

西州催去近也，帽檐风软，且看市楼沽酒。宛转巴歌，凄凉塞管，携客何妨频奏。征尘暗袖，漫禁得梅花，伴人疏瘦。几日东归，画船平放溜。

——《齐天乐·三荣人日游龙洞作》

正月初七早晨，雨过天晴，陆游携家人游龙洞。

龙洞，亦称罗汉洞，位于县城东南大佛寺旁的山湾内，紧邻啸台。洞口峭崖摩天如立壁，崖壁有唐宋造像和题字。洞口终年有岩泉下滴，因滴水成坑，人们便因坑凿建“莲池”。水滴池中，叮咚作响，有若鸣琴，故称“滴水成琴”。若明月当空，月映池中，飞珠溅落击碎水中银盘，满池碎银跳动，银光闪烁耀眼，奇丽非凡，煞是好看，堪称佳境，被誉为荣州十二景之一，名“龙湫夜月”。

陆游多次游龙洞，他在诗《龙洞》描写了龙洞的地理位置和气势，以及自己的感受等：

峭崖磨天如立壁，柟根横走松倒植。

呀然一岫惊倒人，空洞坡阤三百尺。

幽阴宜为异物托，角爪痕存犹可识。

想当蟠蛰未奋时，腥风逼人云触石。

一朝偶为旱岁起，卷海作雨飞霹雳。

向来伊吕正如此，莘渭千年有遗迹。

我欲酌酒招蜿蜒，安用辛苦常行天；

太平海内多丰年，归来故祠听管弦。

“人日”游龙洞，心情特别不同。陆游与家人高高兴兴地走出“高斋”，山岭薄雾轻绕，昨夜的细雨，稍微不小心小径的泥巴就会沾在鞋子上。

温润小路并没影响陆游喜悦的心情。他看到路边的“忘忧草”发出了新芽，淡黄的柳条长满星星点点的“芽苞”。于是问一问“春神”，能不能把雪白的双鬓染绿哟。

罗汉洞（图片来源：荣县故事）

“春神”没回答诗人，倒是一阵春风吹来，陆游打了一个寒颤，高兴心情减去一大半，思维回到现实，想到自己又要到成都任职。陆游叹了口气，唉，巴蜀这几年，这“官”做得实在窝囊，辗转各地，漂泊不定，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唉，陆游又叹了口气，我真想回到家乡，坐在彩船上漫游……

这一路遐想，龙洞很快就在眼前。陆游走进龙洞，听见洞壁滴下的清泉叮咚作响，有若鸣琴的泉音，这“天籁之音”又激起陆游的诗情，荣州二个多月的往事历历在目，一行行文字从脑海中涌出：

穷山孤垒，腊尽春初破。寂寞掩空斋，好一个，无聊底我。啸台龙岫，随分有云山，临浅濑，荫长松，闲据胡床坐。

三杯径酒，不觉纱巾堕。画角唤人归，落梅村，蓝舆夜过。城门渐近，几点妓衣红，官驿外，酒垆前，也有闲灯火。

——《蓦山溪·游三荣龙洞》

龙洞是陆游离开荣州前游赏的最后一个景点。

十五、别荣州

三荣郡治之西，因子城作楼观，曰“高斋”。下临山村，萧然如世外。

予留七十日，被命参成都戎幕而去。临行徙倚竟日，作《桃园忆故人》一首。

斜阳寂历柴门闭，一点炊烟时起。鸡犬往来林外，俱有萧然意。

衰翁老去疏荣利，绝爱山城无事。临去画楼频倚，何日重来此？

——《桃园忆故人（并序）》

1175年正月初九，陆游起床后有点心神不定，明天就要走了，掐指一算，时光如梭呀，自己来到荣州已经七十天。

毗邻刺史署的“高斋”在小城“孤岛”上，山下是乡村，风景优美，犹如“世外桃源”，趁现在有空，我出门转一转吧。

陆游沿着弯弯曲曲小路一边走，一边风景。温暖的阳光脉脉的农家紧闭的柴木门，有间房舍升起缕烟。鸡们在竹林里啄食，一只狗不慌不忙在竹林游荡，好一个清静冷落的村子。我已经老了，不再关心荣誉功利，极爱荣州这个与世无争的清雅之地。

陆游从萧然的村落回来，他看到家人正在忙忙碌碌收拾行装，不知做什么好。陆游东看看，西瞧瞧，手脚无措，最后只好靠在“高斋”的阳台边上，茫然的望着远方。

1175年正月初十凌晨，一辆马车缓缓地从荣州城的西门出来，向应灵县方向驶去。【宋时荣州领四县：荣德、资官（故治在今荣县来牟铺）应灵、威远。应灵县，故治在今荣县西南一百五百里的犍为。陆游此次赴成都幕府，系由荣州走应灵乘岷江船往成都】紧跟在马车的后面，那位骑瘦马佩带宝剑的清瘦憔悴中年人就是陆游。

黄昏时分，一行人踏上应灵县曲曲折折的官道。

栏干几曲高斋路。正在重云深处。丹碧未乾人去。高栋空留句。

离离芳草长亭暮。无奈征车不住。惟有断鸿烟渚。知我频回顾。

——《桃园忆故人·应灵道中》

骑在马上的陆游眼见前行的马车，再看看官道旁边的亭舍绿茵茵的小草，心事满满。

陆游想到自己清雅的“高斋”，因为家人到来，扩建了几间屋子，彩色的漆与颜料还没干，“主人”就离去了。一路上，我不停的回头，恐怕只有沿途的景物才知道这是因为顾恋荣州。这次去成都前路茫茫，不过，经历了到这么多，心已坦然……这样一路情思，一行行文字不禁又在脑海中浮现：

一弹指顷浮生过。堕甑元知当破。去去醉吟高卧。独唱何须和。

残年还我从来我。万里江湖烟舸。脱尽利名缰锁。世界元来大。

——《桃园忆故人》

这么一想，陆游感觉心胸开阔起来。车马很快到了应灵县的码头，一家人的行装很快就搬上船。陆游站在船头，与送行人的挥挥手，一首《别荣州》涌上心头：

浮生岁岁俱如梦，一枕轻安亦可人。

偶落山城无事处，暂还老子自由身。

啸台载酒云生屦，仙穴寻梅雨垫巾。

便恐清游从此少，锦城车马涨红尘。

船越行越远，消失在暮色中。哗啦，哗啦的桨声极富有节奏，繁华的成都越来越近，陆游默然地站在船头，70天“清游”的荣州一直心中荡漾、荡漾……

（全文完）

作者简介

胡为民，语文教师，四川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善待生活中的不完美》，蚂蚁小说集《一米高的母爱》等。

前期回顾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胡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