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阳舸 ‖ 流沙河与羌族诗人羊子的忘年诗缘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0年第4期
流沙河与羌族诗人羊子的忘年诗缘
阳 舸
羊子,本名杨国庆,羌族,四川理县人,四川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委员会委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文学创作一级。现任职于汶川县文学艺术联合会,系《羌族文学》主编,被誉为“诗歌之子 民族之光”。出版有中国作协2008年重点扶持作品《汶川羌》(原名《汶川之歌》和2012年重点扶持作品《静静巍峨》,少数民族出版社扶持项目《汶川年代:生长在昆仑》,诗集《一支凤凰飞起来》,散文集《最后一山冰川》《岷山滋养:一个真实的汶川》,长篇小说《血祭》(合著),评论集《从遥远中走来》等8部作品;作词的《神奇的九寨》获全国优秀歌曲奖、四川省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入选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音乐》七年级第十四册。2011年9月,《汶川羌》研讨会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该作品获四川省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巴金文学院第七届茅台文学奖,入围第六届、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2011年4月25日上午,天气晴好,春意盎然。10—12 点,在成都市中心著名的大慈寺禅茶堂,一场诗坛忘年师生的诗缘对话,在此隆重展开。一位是享誉海内外的中国诗坛耋将流沙河,另一位是诗坛新秀羌族诗人羊子。此次对话,他们都为一部10万余字的长诗——《汶川羌》而来。
羌族诗人羊子代表作
2008 年汶川特大地震,羌族聚居区位于震中,羌民族和羌文化经历双重大难,痛心疾首的羊子作为幸存者被妻子找到。在余震连连的危险中,他毅然拿起笔,为自己的民族书写一部长诗。全书共历三稿,撰写近两年出版,由上、中、下三部组成,从上古的遗传渊源到当代,大开大合,浩荡厚重。作者以一颗赤子之心为自己的民族书写出一本长诗,是对民族、历史、现实和自我的诗性超越,是一座史诗式的丰碑。
流沙河专谈《汶川羌》
这天上午10时,年届80的流沙河先生应邀来到大慈寺禅茶堂,和羌族年轻诗人羊子专谈长诗《汶川羌》。他上身里穿兰格花衬衫、外罩灰色夹克,脚穿白色板鞋,神采奕奕。
流沙河先生说,2008 年“5 · 12”汶川特大地震,羌族遭受大难,尤其有必要撰写一部长诗来记录传承羌文化。《汶川羌》这个名字甚好,作者从“5 · 12”特大地震之惨痛,上溯到远古的羌(羊子:在表达中我有意从羊与羌的关系切入,进入到羌的历史变迁,进入一种现实的超越)。羌在甲骨文中是一个崇尚羊的民族、一个以牧羊为生的民族。庄子写了一只母羊与竹子相交产生人和动物 的故事,这是羌族留下的文化产物——羊图腾。羊的写法,金文是祥字,古代的吉羊就是吉祥,起源于羌。羊字本身象征吉祥财富,青铜器上仅有吉羊,没有吉祥。甲骨文中“羌”有许多写法。《说文解字》解释“羌”为:“羌,西戎牧羊人也。”羌人最初远在西域牧羊,后沿黄河进入中原,进而和农耕民族发生冲突。“戈”是什么?(羊子:有说“戈”是羌的一部分,也有说“戈”是另一个民族。约在战国时期,古羌人一部从西北河湟一带向西南迁移到岷江上游时,与当地的“戈”发生激烈战争,并战胜“戈”,世居传世千百年至今)。司马迁记载禹,西羌人也。禹是羌王, 三江交汇处常有水患,大禹到三江治水,成功后开启新的王朝——夏。把这些历史写出来,可以振奋民族精神。长诗《汶川羌》写成一本书,对这本书我更看重它书写历史的意义,涉及历史的部分不仅有美感,而且有坚定的民族自信、有对深厚的羌文化之认识意义。我为羌族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感到高兴,羌民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汶川羌》的历史意义胜过诗歌。
流沙河(汪毅 摄)
接着,流沙河先生谈到中国古代诗歌有歌唱、游吟传统,但到20世纪初,中国新诗脱离吟唱,诗歌与音乐脱离,只剩下朗诵。诗歌不能吟唱是2000年前发生的裂变,在现代生活中,诗歌的吟唱功能已消失。《汶川羌》用来阅读,内容有意义,词藻有美感。说到创作中的造句,要避免一些长句。作为诗歌,长句更容易产生散文化的倾向——拖沓,要从古汉语中去学习,学习结构、学习简练。《尚书》短句就造得非常好,“器求新,人匪求新,唯旧”。就是讲,东西要新的好,人要故交的好。现代诗歌最大的问题是语言不精练,这和把语言仅仅作为工具使用的理论有关,忽视了语言自身的美感,与音乐完全脱离。实际上诗歌是有节奏、有格律的。1982年秋,在北戴河开诗会,下午在海边白洋树林里座谈,夕阳流照,大家兴致盎然, 推举“我这个年大的人”来组织赛诗……最后,还是觉得姜夔的诗:“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这句诗写得好。古人说话几乎没有多余的字。再比如“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意思是说,上天看见世界不是自己看见世界,而是通过每一个人的眼睛来看见,不同的人看见就是上天全部的看见;上天听取世界 不是自己来听见,而是从每一个人的耳朵听取世界,不一 样的听见就是上帝的全部听见。你看,今天的话说来就很长。奇妙的是,这句古汉语与英语的结构几乎也一样,God see what the people seen,God hear what the people heard 。台湾诗人余光中写当年的《香港》:“皇冠归于女皇,失地归于道光,既非异国,亦非故土。”这就写得很好,很深刻形象。
还有,写诗要有“温度”。与几十年前相比,现今的诗歌作者文化水平有了很大提升, 但是不少诗歌缺少当年诗歌的那份温度。诗歌是诗人心中喷薄而出的激情,是看得到温度的。拿我自己来说,过了中年就很少写诗,就是因为随着年龄增大慢慢少了激情,而年轻人则不同。写诗要有激情,要有“温度”!
流沙河先生兴致很高,讲得非常好,让大家受益匪浅。临别时,他与大家合影留念,并题写墨宝“诗歌之子 民族之光”赠予羊子。
流沙河先生题写墨宝“诗歌之子 民族之光”
晚辈羊子牢记诗坛前辈流沙河先生教诲,并把这次珍贵的诗缘相聚撰写成文,由羌族文学编辑部以专题报道发表于《羌族文学》2011年第2期,继由羊子一并收入到评论专集《从遥远中走来》(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年第1版)。《天府早报》在2011年 4月26日以《写诗,要有“温度”》为题,特就流沙河先生这句名言,对诗歌的创作之要点作了诠释。
2019年11月23日流沙河先生仙逝后,羊子饱含泪水写下《大慈寺中一条河:从眼前流到古和今—— 铭记缅怀流沙河先辈》,以示缅怀。
2011年4月25日上午,中国诗坛著名耋将、学者、书法家流沙河(右)和长诗《汶川羌》作者羊子合影于成都大慈寺
大慈寺中一条河:从眼前流到古和今
——铭记缅怀流沙河先辈
羊子(羌族)
为什么……是在这里?语言拽着好奇,
率领一个世界的耳朵, 前来倾听。
时间捧出珍藏,
一卷印着汉羌忘年之谊的话轴, 就此轻轻打开,
中国西南,蜀西第一禅院,
寂静的禅房含着春天的笑意,
大慈在寺院的每一处, 脉脉明亮。
一条大河泛着炽情的浪花,
在二十一世纪开初的某一天上午, 闪烁耄耋睿智的光华,
稳稳的一个立住,馨然垂手, 谦谦点头的仪礼之后,
悄然落座,
荡出银色千里的楚楚波涛。
这是一条辽远的河流,
流过金堂,流过草堂,
流过乐府,流过诗经,
流过生活的底层,
流过文化的精粹,
流过高中的语文课本,
流过春秋战国的老庄哲学,
流过甲骨文的模糊与清晰,
一个名叫羌的民族,
在波光粼粼中,翩然站立,
那些牧羊高天下的主人,
双手被缚殉葬的奴隶。
这是一条入韵的河流,
穿过文字的丛林,
穿过诗歌的乐园,
穿过东西方文明的土地,
穿过蟋蟀,
穿过海峡,
穿过齿痕的锯齿,
穿过草木,
穿过理想,
满怀彻夜的星光,
浪花飞溅,
晶莹成诵:
——诗歌之子,
——民族之光,
映照着身边这一个古族的后裔,
《汶川羌》的主人,
从岷山之巅拾阶而下的诗人。
光阴的翅羽轻飞在禅房的幽深,
庭院静静,
银杏青青,
金沙离离,
大河汤汤,
一朵浪花开放无数的浪花,
纯粹而且蔚蓝,
铿锵而且温婉,
仿佛刹那,竟是永恒。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阳 舸(四川省汶川县文学艺术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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