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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蜀文明】何为三星堆——考古三星堆札记(二)‖ 李明斌

作者:李明斌 来源:蜀川胜概 发布时间:2021-05-18 15:00:50 浏览次数: 【字体:

何为三星堆

——考古三星堆札记(二)

李明斌

会诊与实施 ▪ 新意迭出的考古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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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件配置到位后,决定工作成效的应该就是考古者的智慧了。

三星堆祭祀区的考古发掘,有层次明晰、分工明确的现场指挥和管理体系。大体可表述为:舱长,负责具体实施本舱内考古发掘、信息记录、文物提取和标本采样等专业工作,同时根据发掘进度和现场情况,负责及时拟定发掘工作方案,提交给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的本次考古领队审核后,再在专家会诊室,通过线下会议或视频会议方式报请特聘的首席顾问或首席专家审定,由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主要负责人确认、签发后,即开始实施。

年末,我有机会列席了一次唐飞院长召集的会诊会议。发掘现场疑难问题和专业会诊解决办法的互动交集,构成了三星堆遗址祭祀区发掘一种严谨、有效,有时且不失有趣的现象。

据了解,专业会诊会议周期一般两周左右一次。如发掘出现复杂情况,或舱长一时无法判断的遗迹现象,或根据阶段工作计划,需确定发掘或保护方案时,会适时以会诊的形式研究、明确。这种研判工作机制,对发掘主持单位和合作单位的磨合与效率无疑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因为现场情况每天都在变化,要科学发掘,就需有严谨的机制予以保障和推动。

根据已清理至器物层的祭祀坑发掘经验,为避免发掘人员下坑后的反复踩踏,可能导致未露头器物受损的情况,尤其是越接近器物层和脆弱质文物时,经会诊和尝试,整个发掘现场迅速采用了一种“凌空漫步”式、非接触的器物清理方法。

考古人员用非接触的器物清理方法

所谓“凌空漫步”式发掘,即从舱内桁架或龙门吊横梁向下,在舱内加装可平移和升降的清理平台,发掘者或坐或跪或匍匐,实施器物的清理。作业时,整个平台将发掘者悬浮在半空中,倒也十分有效和别致;对面积小的祭祀坑出土器物清理,桁架或龙门吊往往没有足够的空间搭建,则采用另一种简单易行的操作平台,就是用钢材做成一“凹”字形,两端稳稳地搭在用沙包铺就的坑边地面上,凹下去的窄面即为长条状、小型的、简易的清理平台,发掘者往往只能跪在上面俯身清理器物了。此时,为确保发掘工作的精细和精准,发掘者头上更是套箍了一小型射灯,对准器物,一点一点去掉覆盖在器物上湿漉漉的粘土,着实十分吃力和缓慢,真可谓拿出了绣花的功夫,于灯光晃影中,在狭窄的祭祀坑里探寻先民留下的“蛛丝马迹”。

发掘者头上更是套箍了一小型射灯,对准器物

之所以粘土是湿的,除了地下湿度外,更多的是人为干预所致。目的是为了防止坑内填土长时间暴露,水分流失,填土干裂,自然张力顺着裂缝拉断填土里的器物。在舱外的考古大棚罩着的祭祀区地表,会时常看到架设的喷雾器在工作,舱内也时不时有工作人员用喷壶在坑内保湿作业。通过喷雾加湿,环境湿度可有效控制在8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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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能发现什么让人着迷,发现了器物如何提取和保护更让人神伤。现场提取和应急保护处理、土遗址保护、象牙保护等尖锐而尖端的问题,时时困扰和刺激着现场文保人员的神经。而随着填土的清理加快,至少有3个坑先后到达器物堆积层位,现场面临的重大问题和由此出现的巨大压力,就是器物的提取和保护。

这无疑是下一个阶段春季发掘季的重头戏,现场的器物提取和应急保护成效,对后续的整理、研究、展示和利用至关重要。

随着时间推移,发掘现场对文物保护人员的专业需求超乎想像,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器物露头,相关提取和应急保护可以说是被迫紧张跟上。曾有现场保护人员告诉我,真心希望坑一个一个地挖,而不是现在6个坑同时发掘,因为现场文保人员和技术力量略显捉襟见肘。但发掘计划已经确定,聚集各方力量加盟成为必然选项。

文保人员的持续充实和相对固定,工作延续性的逐渐强化,按技术工种的分组推动,标本送检、试验和现场保护同步实施,是祭祀区文保工作的常态。

在不断的头脑风暴和紧张讨论中,关于土遗址、象牙保护和青铜成分的分析等,也在向课题的方向逐渐聚焦、提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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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在深入,问题或待解之谜不断在会诊室被提及、被假设:

填土中能否发现夯窝或脚印?正在发掘的坑是否是第一“事发现场”?祭祀行为是否有特定的方向讲究?如有,如何在现场甄别出来?发掘现场的关注焦点是否可适当拓宽?1986年发掘的1、2号坑的缺失件,如2号坑发现的、至今尚未正式公开展示的3号青铜神树缺失件,会否在本次新发现的祭祀坑(紧邻的3号坑)里找到?是否会发现文字?记录文字的载体是什么?6号坑的木匣子里有啥惊天秘密?……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祭祀区是否就只有目前发现的8个坑?据悉,根据对城址和祭祀区空间格局的分析,结合上年度钻探情况,四川的考古者继续聚焦关键区域,拟对祭祀区所在的马牧河以南区域,重点是现考古大棚东北部(袁家院子)至三星堆城墙以南范围展开系统、精准的考古勘探。这无疑是十分让人期待的。

散记 ▪ 不只是考古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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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1年春节假前,位于三星堆遗址祭祀区的袁家院子14户原住民宅顺利撤除。在最后一幢两层楼民宅撤除时,有原居住者曾连续数天返回驻足流连,不舍之情令人感叹。好在三星堆遗址管理委员会有计划安排袁家院子原住民后期的专题参观,并开展适合的专业技能培训。此举应算是文化遗产保护和原住民就业安置良好互动的有益实践,应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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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以前了解与参与的情况一样,四川考古文博界和媒体圈保持了密切联系和良好互动。

在这个冬季发掘季,央视派出了十余人的摄制组,与四川省及德阳市的媒体一样,每天和大家一同上工,一同在考古大棚内外忙碌着,在高度关注发掘进度的同时,会见缝插针地采访发掘人员和文保人员,积累素材。根据发掘现场规定,除了发掘和文保人员外,其他任何人员非经许可均不能进发掘舱。

可以想象得到的理由,媒体对重要器物出土拍摄的敏感度和急迫感无时不刻地“笼罩”着媒体人和发掘现场。他们也往往会因为拍摄机位和进舱人员名额的分配等关键细节,而闹点不愉快。当三号舱5号坑黄金大面具经过近一个月的清理完毕,计划提取跟拍的消息一出,央级省级市级一众媒体朋友开始出现“不和谐”,七嘴八舌,好不热闹。但是随着提取时间临近,发掘现场总负责人出面了,达成大台为主、各方兼顾、素材共享的方案,方得以顺利开拍。

拍摄现场,十数位身着连体防护服的媒体人,长枪短炮,围绕5号坑周边本来就显局促的场地“严阵以待”,深怕漏掉不可复制的黄金大面具提取瞬间的定格。实在挤不进5号坑周边的,就在隔壁四号舱的8号坑架起设备,透过玻璃一动不动地“瞄准”提取现场。

在准备就绪、拍摄前,我陪现场总负责人唐飞院长在舱外观望阵势,随手用手机拍工作照时,亦被里面的专业大军反拍一通,遂赶紧离开。从舱外拍里面的照片来看,专业大军或站或坐,或前或后,或手持照相机,或肩扛摄像机,或高举补光灯,或手把三脚架,在通透而高照度的玻璃发掘舱里,由白色连体防护服组成的群体,一种“太空战队”的科幻感、梦幻感强烈地扑面袭来!

被里面的专业大军反拍一通(李明斌 摄)

和每一项重点工作一样,现场提取过程和人选,事先在会诊室经过了精心策划。先由副领队下坑小心翼翼地提取黄金大面具,然后双手捧着置于有减震垫的金属托盘给领队,再由领队将放好黄金大面具的托盘交给身旁的文保人员,文保人员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过发掘舱到实验室的不足百米木质步道,一路上多角度全程跟拍。

从出舱到大棚内实验室一段距离,为了素材留存完备和良好效果,也为保险起见,摄制组请端着托盘的文保人员又走了一遍,补拍,辛苦。

清理黄金大面具李明斌 摄)

三星堆发现独特黄金面罩(视频来源:央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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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间隙,基于对我的充分信任,三星堆博物馆同仁邀请列席三星堆国家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规划务虚会。

三星堆遗址所在的广汉,上世纪40年代,因营造学社梁思成等拍摄了近千张、当时整体情况留存良好的传统建筑和历史遗迹照片,近年来被研究者和文化传播者称为“影子之城”。此前,有关各方曾联合在成都博物馆策划实施同名临展,公众反响良好。

“影子之城——营造学社镜头下的广汉“特展(成都博物馆 供图)

2020年9月,三星堆遗址作为全国唯一一处入选国家文物局公布的首批国家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创建单位的大遗址,委实体现了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同时也提出了极高标准的规划要求。规划务虚会从“策规一体”理念,到“商业正确”的想法,主要指习称的1980后、1990后的新锐想法,再讨论出一定位词,颇表赞同:未来之城。

有着三千多年久远而璀璨历史的三星堆遗址,透过今人贯通古今、放眼中外的规划和实施,将努力达到从“影子之城”到“未来之城”的引领发展目标,实为文化遗产活化与活态发展的创意金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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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星堆祭祀区发掘基本同步和遥相呼应,三星堆文物专题展首次走进高校。

“三星堆:人与神的世界”特展,于2021年11月下旬在上海大学博物馆揭幕;12月,该展图片展走进全球金融中心之一陆家嘴,东昌新村社区的三星堆图片展,引发当地居民极大兴趣,引来同行充分关注,引起上海市文物局有关负责人注意。未曾预期的效应得以放大,也许是无心插柳,但三星堆文明令人无法抵御的吸引力,又一次得到证实。

东昌新村社区的三星堆图片展(上海大学博物馆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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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古蜀文明研究逐渐热络,刊发论文早已突破地理四川范围、创刊于20世纪80年初期、发表过我本科毕业论文的《四川文物》,获悉将以更广区域命名刊物。理解为四川考古者更宽阔的心怀和胸襟,实为考古学科发展的正向推动。

四川大学已故童恩正教授在学术研究和文学领域都成就斐然。在1986年祭祀坑发现不久,童恩正教授在《南方民族考古》1987年第1辑发刊词中写道:“最近四川广汉殷周之际蜀文化遗址中大量青铜像、青铜面具、神兽、神树和黄金面具、金杖等珍贵文物的出土,更是向我们揭开了另一个古文化中心深垂的帷幕的一角。”这次的重大发现和学科后继者所做的持续努力以及取得的明显成效,当足以慰藉毕生倾注所有智慧研究西南考古的童恩正教授。

写在文末

2020年岁末,“三星堆遗址新发现6个祭祀坑,考古发掘工作正式展开”位列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发布的“2020国内十大考古新闻”第二条,虽是一句话新闻,借用网络语说,字越少,事越大,“新发现”和“正式展开”却道出了该项考古工作有太多待解之玄机。

三星堆祭祀坑的新发现,再次实证了中华文明组成的多样性。当我们换个思路看中华文明的组成时,我们会更加惊喜地发现,亘古以来延绵传承至今的中华文明的丰富性、包容性和多样性,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物质呈现,都远远超乎我们原有的想象力和知识体系。

与此同时,四川另一支考古力量,正在三星堆遗址以西约20公里的、一处上世纪60年代以来数次出土青铜器窖藏的彭州竹瓦街遗址开展田野考古调查,也准备择时发掘。期待并相信会有新的重要发现。

至本季发掘工作结束之际,据气象官网讲,由于今冬成都平原的平均温度高过往年3-5度,仅下过三场贵如油的春夜喜雨。到工地放春节假前,让人心旷神怡的、黄灿灿的油菜花在广袤的三星堆遗址范围竞相绽放,星罗棋布的川西林盘为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簇拥着,在视线所及西北方向的雪山背景下,在缕缕炊烟映衬下,着实引人入胜,一幅自然、人文交相辉映的蜀川胜概画卷在古老的遗址区壮美展开。

三星堆遗址附近油菜花(李明斌 摄)

早到的春天,也许预示着致力于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三星堆遗址考古发掘项目,会有更大、更多的惊喜呈现在大众和学术界面前。

我有理由相信,解开古蜀文明之谜已经又有了新的“钥匙”,可能这“钥匙”不是一把,而是一串。

辛丑年正月廿七,记于上海大学桃浦之畔

前期回顾

【古蜀文明】何为三星堆——考古三星堆札记(一)‖ 李明斌

来源:蜀川胜概

作者:李明斌(上海大学特聘教授,上海大学博物馆馆长)

来源: 蜀川胜概
终审:张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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