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文明】何为三星堆——考古三星堆札记(三)‖ 李明斌
何为三星堆
——考古三星堆札记(三)
李明斌
春的序曲
“如约而至”的三号坑地下秘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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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祭祀区2021年春季发掘,始于农历辛丑年正月初十,阳历2月21日,此时,金黄色的油菜花迎来了最繁盛的花期,花的掩映下,北大、川大、上大三家大学参与人员先后成建制抵达现场。春天的昂扬到来,一场以出土文物清理和应急保护为重点的三星堆祭祀区考古工作也迎来了一群生力军。
本发掘季工作以一场高端的文保专家会诊会迅速推向高点。元宵节后的3月上旬,随着春节较大规模人员流动可能引发新冠疫情的成功防控,差旅外出逐渐正常化。
针对祭祀区现场清理出越来越多象牙情况,文物现场保护的重要参加单位荆州文保中心研究馆员吴顺清先生(本次祭祀区发掘文保首席专家)和四川文物保护领域的资深专家马家郁先生(本次祭祀区发掘文保首席顾问)等,重点就三、四号坑的发掘方法和文物提取等关键问题,与发掘舱负责人在会诊室专题讨论。
面对远程大屏幕显示的可放大若干倍的、对准坑内文物的8K高清画质,基本上说可以是“明察秋毫”,充分彰显了现代科技手段在考古现场判断所发挥的强大作用。同时,有效地避免了舱内人员聚集,对舱内环境可能带来的干扰和影响。会诊明确,三号坑水平发掘完本层10厘米层后,调整发掘方式,随着器物外形直接清理周边填土,充分显露器物轮廓和细节。四号坑持续对象牙层核对细节和绘制线图。
根据安排,3月下旬,国家文物局将在四川举行“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重要进展工作会,据悉,这是该会议首次在北京以外召开,足见重视程度和重要意义。参会单位将集结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上海大学文学院、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博物院、中国丝绸博物馆、荆州文保中心、三星堆博物馆、金沙遗址博物馆和德阳市、广汉市党委政府以及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阵容豪华,气场强大。可以想象得到的是,会议期间,各路大拿对现场的研判或答问将极具挑战性和启发性。会期逼近,一种大战前的宁静裹挟着所有参与者的情绪。
在随后的新闻通稿里,详细披露了公众关心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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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露头器物最多、类别最丰富的三号坑,明显加快了最讲究细节的清理进度。光是舱内各工种人员一度超20人,坑里坑外,连体防护服忙成一片。而与此同时,由于器物的不断出现和逐渐连成一片,坑内可站人的地方越来越少、面积越来越小,有的小区域往往是不得不跪在一小块泡沫垫子上,清理,找边,最大化清出器物的轮廓和细部,同时一袋一袋往外装土,递土,十分消耗体力,因此,不得不采用“车轮战术”,由两到三个人轮流对一处器物清理,还得务必保证清理工作的规范和安全,真可谓“螺蛳壳里做道场”、器物坑里“跳芭蕾”。
仔细核对K4象牙信息 (李明斌 摄)
差不多就在这个迷人的初春,上大成功新增考古学本科专业的消息传来,上大考古文博学科的师生一片欢腾。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应景的喜事。
一通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三号坑坑口下大约1.7米的层面,出现了颇有当年二号坑器物的“盛况”:青铜和象牙两类器物,密集而有叠压,又似乎有分组地分布着。由北向南,最北端有圆口青铜尊、罍和方口尊,能辨出至少5件;东南紧临则是一根象牙半压着一青铜头像;再南,坑的中部约6平方米狭小空间,20余根象牙和青铜大面具(正面朝下,两耳横向间距超1米宽)、罍、带花蕾的神树树干以及极有可能是新器型的手型(爪型,上卷)坛形器交错叠压,而张力感十足的象牙弧线和“象牙交错”堆积,有效地扩张、延展了“画面”效果,整个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最让人惊喜的是,在坑的西南部,一件“新组装”的青铜尊东西横陈,器物被击破,肩部有一牛角、虎首衔环、龙身、卷尾组合动物造型,头部朝器物下方。而罕见的平板器底东侧大约3厘米之隔,一双左手(在外)压右手(在内),东向作行礼状的“拱手”,手指纤细窄长,指甲刻画十分逼真,在亮绿的青铜氧化色下,格外招人眼球。整体造型和1986年出土的青铜大立人手型迥异,或为三星堆手崇拜的另一形制。“拱手”和“新组装”青铜尊间是否是一体的?有待下一步清理的证实或证误。
极有可能是新的器型(李明斌 摄)
以上段落文字,更像是考古探访日记的写法,但不如此,好像也无法相对准确地记录下当时的发现和认知。权当一种记法。
随着象牙清理出土越来越多,密集交错叠压在三号坑的中部和南部,同时和“横七竖八”的青铜器有叠压和被叠压的层位关系,如何更好地保护好清理出的、不同材质的器物,真的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为避免三、四号坑出土象牙因快速失水而开裂甚至粉化,现场用大号保鲜膜和温毛巾覆盖象牙。
到3月直播前夕,三号坑第一层器物上填土全部清理完毕,器物计:象牙127根、青铜器109件、玉石8件。极具科幻感的高精度扫描随即展开。
截止3月上旬,不完全统计,首先发掘的四号坑共计400余件出土文物,还不包涵大量的象牙和象牙器,真正“不负众望”。
坑内填土还是全部装袋、编号后,租用“货拉拉”小型货车运至考古整理基地。
三星堆遗址祭祀区远眺(李明斌 摄)
考古中国·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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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3月,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来临。
18日,受邀请,我到成都参加“考古中国重大项目进展工作会”。在出发去虹桥机场途中,收到东方卫视一编导微信联系,拟就在上大博物馆展出、即将(19日)闭展的“三星堆:人与神的世界”特展采访我。当得知我要去成都参会消息,即从武汉抽派记者到成都,采访结束后赴广汉参加三星堆祭祀坑考古发掘直播活动。
飞机着陆前,匆匆就可能提及的问题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几个提法:
1.毫无疑问是一次重大的考古新发现;
2.是一次考古发掘新思路、新方法、新技术综合运用和效果显著的全新集成;
3.是研究中华文明重要组成部分的古蜀文明重大学术课题的一次主动文化实践;
4.是解密三星堆文明的新的(一串)钥匙,同时也会呈现新的问题给学术界;
5.上海大学考古文博学科的参与体系和工作目标。
为双方抵达方便,和东方卫视编导约定在成都市中心天府广场西侧的成都博物馆顶层咖啡厅见面。出双流机场后,在明显升温的初春下顺利到达见面地点。在熟悉的文化空间和成都博物馆闫琰副馆长的协调下,采访大约在40分钟左右结束,与记者握手告别。第三天,20日晚上,编辑后的两段采访视频分别在“东方卫视”和“看看新闻”播出,后又被上海大学官网新闻采用。
19日,会议报到当天,抽出半天时间到祭祀区考古现场看看能帮上啥忙,当然更想看的是三号坑全部填土清理后器物铺满坑的盛况。
此时的三星堆,满眼望去,广袤的遗址区一派嫩绿,生机盎然,仲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发掘区门外不大的停车场,被几辆大型直播车完全占用。
不大的停车场,被几辆大型直播车完全占用(李明斌 摄)
在熟练运用“四川天府健康通”小程序,扫“场所码”为绿色并手填登记信息后推开紧闭铁门,进入院子,先征询唐飞院长工作意见后,拾级登上考古发掘大棚,入更衣间,穿上连体防护服,进舱,从三号坑到八号坑,逐一仔细看了个遍。只有两个词可以表达看后心境:震撼、过瘾。
上文提到,“拱手”和“新组装”青铜尊间是否是一体的?现场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明显是一新器型。该器物在20日开始的连续四天的直播中,每天必出镜,是为“网红”。
铜顶尊跪坐人像(李明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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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2020年11月21日上大博物馆“三星堆:人与神的世界”特展开幕式的现场连线,本次直播阵容空前,引发各方高度关注和强烈兴趣。本着记实写法,现节录部分微信所见如下,以飨读者,并特此鸣谢。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先生表达了对三星堆遗址新发掘的期待:“对三星堆遗址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正如许多考古发现,这次发掘也将铭记于中国考古学的研究历史中。”
可以说,这次发掘开启了古蜀文明保护传承工程研究新篇章。
成都一位近十余年来成功跨界于博物馆界和艺术界人士写道:作为“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三星堆遗址是中华文明“满天星斗”中最神秘的那颗星辰,2020年,考古工作者重启对三星堆遗址的深入调查、勘探与发掘,新发现6个祭祀坑,将带给我们怎样震惊世界的发现?
3月22日,直播持续进行中,四川省一位资深媒体人以“纸媒之美 对版/川报特刊上”为题,在微信朋友圈“这一刻的想法”中长文而深刻地写道:
“四川作为文物大省,必须有一份与其地位相称的《四川文物日报》。
“在全国省级媒体大军中,川报是有底蕴的一份党报,对文化报道包括文物报道一直很重视,副刊也比较有文化色彩和品位。但是,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年代,文化报道毕竟处于比较边缘的位置,很难在党报唱上主角。
“真正格局性的变化,应该自2017年成博敦煌大展始。长达半年的主题报道,无论从规模、声势、丰富性、创造力还是传播影响力,在中国党报史上前所未见,真正开启了一种新的方式,一个新的时代。此后,随着四川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工程的深入推进,川报集团深耕文化与文物报道,又陆续推出了江口沉银考古发现、四川历史文化名人等系列报道,均收获了业界和普通读者的广泛赞誉。
“可以说,在推进中华优秀文化传承工程中,注意充分发挥媒体传播优势,形成宣传合力,是四川的一大抓手和工作创新。与此相辅相成,优质文化报道成为川报的重要特色和核心竞争力,并培养出一批优秀的、专业的文化记者,并被业界专家所认可和接纳,体现出真正的新闻专业主义。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川报对媒体责任有了更广泛的理解与认识,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文化自觉和担当,从而更积极地参与本地文化事件,更主动地参与构筑四川精神生活。
“从四川文化传播公司到西部文化产业中心,从引进世界野生动物摄影大展到打造阿来书房……
“川报,更多精彩值得期待。”
“第54届全球野生动物摄影展”海报(成都博物馆 供图)
作为文中提到敦煌大展的亲历者,对那场被称为“史诗级”和“供给侧”改革尝试的新闻传播广度和力度感受极深。仅《华西都市报》一家报纸,在展览期间,就拿出了17个整版深度解读报道敦煌大展。加上其他主流媒体,传统纸媒、新媒体等均使出浑身解数,铺天盖地的报道真可谓目不暇接,在成功传播敦煌大展的同时,举办该展览的成都博物馆也因此“一展成名”,影响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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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开大热的直播过程中,一档晚间连线访谈节目的播出,突然引发关注热度,出现让人不安的舆情。还是以微信所见实录如下,并致谢意。
有圈友转发多年前官媒文章:“文艺不能践踏道德底线与法律红线,影视不能美化盗墓!几个盗墓贼损毁的,是我们的历史文化遗产;而假如盗墓披上“文艺”的外衣,真的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盗损的将是当今社会的道德与良知。”
针对考古年代和外星文明说,有识圈友直截了当:报道中说:“这些祭祀坑的年代,被确定为公元前4000年至3200年之间”,误。公元前4000年,那比仰韶文化还早呢,即便是距今4000年,那也是龙山时代末期,属新石器时代。三星堆文化的起始年代约公元前1600年,相当于二里头文化晚期或末期。而器物坑的年代,则要晚到公元前1200—前1000年前后,相当于殷墟时代或略晚。
古代文明是丰富多彩的,而且很多文明还处于不断探索之中,“我们不能因为它是未知的,就认为它是外星文明,因为考古学探索的就是未知”。
古代文明从未失落,只是暂时没有被我们发现和认知而已。
直播期间,有关三星堆的消息天天霸屏热搜,微信内容,更是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让大家既惊叹于每天直播中的重要发现,又思索着让人烧脑的衍生现象。
虽说考古永远还有未知,永远还有惊喜,但本次三星堆考古发掘工作秉持“课题预设、保护同步、多学科融合、多团队合作”的原则,充分展现了我国新时期考古理念和考古技术的新进步、新实践。这一基于理性的分析和定位,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知和认同。因为,考古是学科,更是科学。那种将艺术夸张表达的三星堆青铜人像、头像和面具,硬和特定地区人像等拉关系的做法,无疑是牵强附会的,经不起推敲,也是不值得相信的。
大咖云集,万众瞩目,央视连续四天的现场直播和多个演播室连线解读,场面宏大,大型转播车填满停车场,近200人的专题直播团队遍布现场内外,就连现场电力保障人员都被媒体无差别化采访,直播导演组更“鸠占鹊巢”专家会诊室调度各直播点位,并在室外专搭演播空间。无处不体现出专业精神的央视直播,在同样极其讲究专业精神的考古发掘现场,展开了一场不可多见、跨越时空的精彩对话。
重器终得重现。然而,地下还有多少尘封的秘密,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如何生动再现,值得期待。
来源:蜀川胜概
作者:李明斌(上海大学特聘教授,上海大学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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