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的树

李 淮

如果说“建木”“扶桑”“若木”“社树”“三珠树”都是树,那树的名字是不是有些古怪。《山海经》里记载:昆仑山上有不死之树,人若食之,可以长生不老。这样的树让人浮想联翩。遥想当年,一统中国的秦始皇,多么威风凛凛,多么霸气英雄,他老是想永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腰,长享人间快活事,曾派童男童女去山东蓬莱阁寻访长生不老之术,如果他知道昆仑山上有不死之树,何必劳心费力,让徐福漂洋过海去寻找,只落得个人财两空,杳无音信。

4800多年前,川西地区德阳广汉,古蜀儿女在这里生活。我们从三星堆遗址里,可以看到当年的蜀王国高度发达的青铜文化,见证这里是早期蜀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三星堆遗址虽然发现较晚,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古代南方丝绸之路,中华文明的起源在这里交集,且延伸。出土的器物可以被视为中华文明多起源论的重要考古证据。

广汉三星堆博物馆里展示了半个世纪来出土的三星堆文明遗迹,2021年元旦后广汉6个祭祀坑又连续出土近两千件重要文物。我最欣赏的不是那些金、铜、玉、石、陶、象牙;不是大立人、大鸟头像、纵目面具、青铜兽像、金面罩、虎形金箔饰品、商代陶盉、玉琮玉璋……是什么呢?是三星堆的树。

一

博物馆讲解员说,三星堆一共出土了八棵青铜神树,这里展出的有三棵。当我在三星堆博物馆看见这棵3.95米高的青铜神树时,觉得无论是远古神话,还是树名稀奇,都不及我看见这棵树时心灵的震撼,因为它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最大青铜祭器,它拔地通天,是古蜀人幻想成仙的登天之梯。

三星堆博物馆中的青铜神树具有“通天达地”之寓意

青铜神树立于山型基座上,主干三层,每层向三方伸出三根树枝。有学者说是蕴涵着三层九重天的意思。神树当年出土时,人们说这棵树有些残缺,揣测是缺了一只鸟,不缺的理由是每天有一只太阳鸟要到天空中值班,那树上正好有九只鸟。九根树枝叶肥枝茂,末端结着九个圆的柿子状果实,每个果实上面站立一只神采飞扬的小鸟,小鸟的眼睛、喙、羽毛、脚趾雕刻精细,仿佛眨一眨眼睛的光景,羽翼扇动,它就会凌空飞翔。空缺的一方则有一条龙沿树干拖延而下,方形龙头(状若马面)在下,龙尾在上,龙身上挂着牙璋,龙爪呈人的手形状按在树上。神树雕刻大气威武,排列对称,线条简洁,小处精致,既有雕塑之厚重感觉,又有生命律动的轻盈活泼。神树的结构、造型、工艺、细节,都达到了世界级别的水准。凡是看过神树的人,都会惊叹:我们的先祖,在几千年前,就有这样高明的铸造技术,就有这样的优雅审美造诣,真的是了不起的奇迹!

《山海经》中的“建木”,上有青叶、紫茎、玄华、黄实,还有九枝回曲,下有九根盘错,树上有龙蛇,有树冠和树缨,果实也是圆的。《山海经》第九卷“海外东经”说黑齿国北边的汤谷中生长着一棵扶桑树,是棵高大的树木,它的下半截在水中,树枝则伸出水面之上,有被称为“金乌”的十个太阳鸟住在扶桑树上,九个太阳住在下面的树枝上,沐浴在水中,一个太阳挂在上面的树枝上,正准备出去照亮大地。如果三星堆的这棵神树是“建木”或者“扶桑”出土,那远古的神话就有了现实的版本。

神树上有着古蜀国的历史:龙、果实、枝干、小鸟,传递出巫术、咒语、火焰、占卜等等意象。几千年前的鸭子河畔,绿荫满地,花艳果香,稻米流脂,灵鸟飞翔,神树在这里笔直挺立。古蜀人曾经将这桃花源般的地方称之为“都广之野”,认为它处于天地的中央。我们四川天府之国最初的文明就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根开花发芽。

世界各地对“树”都有顶礼膜拜的现象。古印度有“宇宙树”“太阳树”;古埃及有“天树”“神树”“幸福树”;北欧有“伊德拉西尔”的宇宙树……2017年5月我到埃及旅游,在开罗最漂亮的一家纸莎草商店,导游兴致勃勃推荐了用埃及国宝纸莎草画的一棵“幸福树”,我们团的团友听了导游的介绍和解说,对彰显埃及古文明的树有了兴趣,马上买了埃及特产纸莎草画“幸福树”。这棵树,在纸莎草上站立,生机盎然,枝繁叶绿,上面有五只小鸟分别站在不同的树枝上,画面简洁,线条明快。团友回国后专门去裱好,拍了照片发给我们欣赏,很有些得意洋洋。三星堆博物馆里提到古埃及文明有与三星堆文明貌似相同的祭器,但没有相同的树。三星堆的神树比埃及的“幸福树”漂亮和精致,因此,月亮并不是外国的圆,人家有幸福树,我们中华民族有神树,我们还多了四只鸟站在树上面,细节和造型更加栩栩如生,活泼可爱。

二

展馆里有一棵1990年出土的“摇钱树”,树高1.96米,分七层,树顶铸朱雀,以下为西王母、羽人方士,再下四层有枝叶饰件,上铸铜钱、龙、鹿、仙人骑象及神兽等图像。汉代四川地区就流行一种带座铜树的随葬阴器,多表现昆仑山西王母的神话传说。因其树身挂满铜钱,俗称“摇钱树”。这棵树当是当年西王母的摇钱树,它在广汉现身,是不是有什么特定意义呢。

三星堆博物馆中的摇钱树

我想,“摇钱树”就是应该在广汉这样的地方横空出世。

人们知道,改革开放前的农村人民公社是政社合一的组织,既有基层政府的行政指挥权,又有生产管理和经济核算的辖制权利。在现实生活中,计划高指标、粮食高征收、生产瞎指挥。彭德怀曾在万言书中说:“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我为人民鼓与呼。” 说的是人民公社的弊端与落后,带给人们的生存艰难与中国经济发展的滞后。

1980年6月18日(日期来自中央电视台2021年《复兴之路》)傍晚,向阳人民公社管委会主任钟太银,他留在办公室没有回家,周围的空气静悄悄的,似乎可以听见他紧张的“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他从门后取出一块木牌,“广汉县向阳乡人民政府”乌黑大字耀人眼目。这是他亲手制作的“作品”:刨木、打磨、勾字、填漆,花去了多少个夜晚?他抱着这块浸满了心血又饱含期待的牌子,走向向阳乡人民公社大门。从当年留下的照片看到,钟太银亲手摘下“广汉县向阳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牌子,有人把“广汉县向阳人民政府”的牌子举着要递给他挂上去。他们的身后,有公社党委书记叶文志。他们敢为人先,第一个在全国取消人民公社,率先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恢复乡镇建制而被誉为“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乡”。

1976年冬,广汉西高公社五大队二队队长莫诗富,召集队委和社员仓房开会,桌前抓阄,把农田、耕牛、器具分到作业组,包产到户,分组作业。1977年,广汉金鱼公社凉水村九队悄悄把生产队的“田埂”分了,社员有田埂经营权,收成归自己。这些都是向阳公社摘牌挂牌的先机与契机。广汉作家陈立基写道,广汉县委书记常光南骑车下乡,见“西高公社黄田坝的庄稼让他眼前一亮,整整齐齐的田埂上,两排黄豆已经结荚,田里青葱碧绿,水稻、玉米都比一路要看到的茂盛得多”。1981年,广汉县各人民公社先后摘下了人民公社牌子,成立了乡人民政府。“向阳之花”从四川开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祖国大地,1985年,全国所有人民公社改制完毕。全国人大对《宪法》进行了修改,正式在全国结束了人民公社体制。

1979年,向阳公社连像样子的水泥路都没有一条,绝大多数人居住在草房里,当时,全公社63个生产队中有三分之一吃粮靠返销,用钱靠借贷,温饱问题长年不能解决。有这样的戏言:“向阳场不赶(敢)”“有女不嫁向阳郎”。向阳的农民是古蜀国的后裔,他们对“摇钱树”的渴望不是一天两天的向往了,穷则思变,必须改弦更张。他们冒着巨大风险,顶着如山的压力,作出史无前例的的举动。解放生产力,自己挣钱自己花,自己摇钱自己用,他们成了全国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物。摘了人民公社的牌子,把土地承包到户,做了土地的主人。

今天,我走在向阳镇,见大街小巷面貌一新。汉舟电气集团在奋进中前行,生产的产品运往北京地铁、奥运场馆、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以及英特尔、阿尔斯通等国际知名企业,它从一个小作坊发展成为知名的民营企业,还与外企联姻,发展外向型经济。走饿了,“天天红”火锅店里坐坐,吃一盘地道的“铺盖毛肚”,入口香脆,有嚼劲,化渣,吃起来大呼过瘾。

广汉向阳的改革当先,取得丰硕成果,带给人们实惠和富裕,难道不是“摇钱树”带来的致富密码?钟太银、叶文志、莫诗富等人,都具备远古先民敢于进取的遗传基因。

三

第三棵神树,与前面两棵相比较,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树身短了,不及那棵最大的通天神树,目测了许久,认为它大约在1米5左右。树上还是有鸟和果实,只有四层高。与前面两颗神树不一样的是,青铜神树的下面,三个方向,每个方向有一个人,他们似乎在祈祷,又好像在跪拜。

人类生长的地方,都有树木。远古时,用树叶遮体、保暖或美观;后来,用树枝、木棍驱赶野兽,树木防身作用显而易见;再就是用树木搭建房屋,给人类以家园,一步一步,树木训练了人从爬到立;人们钻木取火,从吃生的食物到煮熟的食品,人类由猿到人的进化与树是息息相关的。

现代社会,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树。树木保持水土,固化山坡,树把得住土,留得住水,没有树,水会干,再巍峨的大山也会坍塌。发生泥石流的地方树木的生长很差,就是因为没有树木的固化作用令水土流失。树在夜里吸收二氧化碳,清晨呼出氧气,氧气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因素,树给人类造了大福。十年树木,百年成才,上佑天地祖宗,下庇升斗小民。花鸟虫鱼世间万物,得以休养生息,繁衍代代。

树对人类的生存非常重要。广袤沙漠,无边无涯,没有树的生长,也就没有了人类活动的印迹。青山绿水森林覆盖比得过金山银山,古蜀人对树的认识明确清晰,他们知道树与人类相依相存的鱼水关系,所以才铸造了青铜神树。与其说他们崇拜神树,借神树与天地沟通,毋宁说他们是对树与自己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对树神化和拜祭。

人们认识到树的重要和神圣。因此,神树是被物化的东西被叫做“器”,这“器”在地上,“在天成像,在地成形”,并附着在“器”上,神树就有了神韵、神情、神气……我们的一切,顺应了神的创造,顺应了天地人心,可以惠及千秋万代。

重大活动或祭祀日,是蚕丛,还是柏灌,抑或是鱼凫,他们沐浴更衣,他们四面汇集,他们神色庄重,他们聚在神树前面。神树上三个人儿,是祭祀中的人。他们按照一定的规矩与仪式,手舞足蹈,他们跪地拜乞,或默默虔诚祈祷,或念念有词,正在神树下面做一场法事,求雨祈风,祈福颂安,在请求神护佑国泰民强。神树们“沉睡数千年,一笑惊天下”,占卜祈福,为人类的平安发展,祷告着呢。

2016年,“三星堆戏剧季”相约金秋,走进德阳。碧波荡漾的旌湖岸边,走来了《当莎士比亚遇上三星堆》的独幕话剧。这是广汉人“知语读书会”自编自导自演的剧目。四百年前的文艺复兴才子,与四千年前的三星堆鱼凫国女王来了一次对话。剧目开始时,就是鱼凫国女王正在进行祭祀,他们在祈求上天的神灵给予启迪,因为岷江水滚滚而来,鸭子河滨的子民们有灭顶之灾 。“生存还是毁灭”贯穿了整个世界文明发展的历史,是鱼凫王国的大问题,也是人类数千年都存在的大问题。莎士比亚与鱼凫国王在虚拟空间的冲突对话,找到了共同的语言,鱼凫家族通过青铜神树,通过祭司,来指引生存的道路。“毁灭,生存,再毁灭,再生存”,就是天地人三者的和谐共存,就是人类与自然的天人合一。

青铜神树,在专家们眼里,有多种说法与解释。有“十日神话”说,因为最大那棵神树上面有九只太阳鸟,还有一只在天上值班;有“天梯”说,是古蜀儿女借了神树做天梯,把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上达天庭,让天上的圣贤、神仙来倾听下界的声音,是天地人合一的辅助工具;有说是用来测日影的坐标,古代没有钟表来计算时间,也可能用神树,太阳照在树身上的影子长短,来确定一天中的时辰。

四

“树”的崇拜是世界各国共通的文化现象。它作为文化象征符号,主要有“宇宙树”和“生命树”两类,像我们的“摇钱树”,可能只有我们国人才会觉得珍贵。“宇宙树”以物质形式表达古人对宇宙、天象的认识,“生命树”反映古人的吉祥观念并张扬其生命意识,但二者界限不是很明显,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关系很密切。三星堆神树上以神鸟代替金乌,摇钱树以朱雀喻日神,其光明象征意义明显,摇钱树铸“钱”,钱的纹理多有光芒,初始意义都在表现太阳,树座以“昆仑”“灵山”“玉山”喻诸神山之义。神树和摇钱树的图像构成方式,均在神木、神山相结合而达天地不绝、人神相通之旨意。三星堆神树反映了古蜀先民对太阳的崇拜,是先民们精神与智慧的象征,也是独一无二的旷世神树。

三星堆青铜馆头像厅

神树连接了人和神的关系,是人通向神的世界的“天梯”。远古时期,人们对很多不能解释的事情和现象,用神树这样的图腾,让人通过树,向上天,向造物主,求教求助,当是三星堆神树的主题思想。

结论:三星堆青铜神树拥有五千年的质量和重量。

在我的眼里,青铜神树,顶天立地的树,充满灵性的树,可亲可近的树。那枝,那叶,那果,那鸟,那龙,那人,穿越千年,扎根泥土,给了我无边的遐想,梦幻的景象,美好的画面,历史的印迹。我对它们,有一份敬畏,一种膜拜,一样亲近。

我爱三星堆的树,它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和领悟;我爱青枝绿叶的树,因为它是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和基础。

作者简介

李淮,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德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作品散见《散文家》《人民日报海外版》《四川日报》《华西都市报》《四川工人日报》《四川群文》《西南商报》《成都商报》《晚霞报》《湛江日报》《晚霞》《四川散文》《湖南散文》《德阳日报》《达州晚报》等报刊及“学习强国”等网络媒体。已出版散文集《风景这边独好》《读客》。作品《芙蓉花醉东湖山》获2016年四川散文奖。2019年1月,报告文学《一蓑烟雨任平生》入选四川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爱华章》一书。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李 淮(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德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

供稿:中共德阳市委党史研究室(德阳市地方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