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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汉文帝霸陵的历史价值和意义

作者:韩国河 来源:《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0日 14版) 发布时间:2021-12-20 21:27:28 浏览次数: 【字体:

韩国河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0日 14版)


江村大墓1号发掘点(摄于2019年5月15日)。新华社发


江村大墓外藏坑出土的印章(摄于2020年5月7日)。新华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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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在国家文物局指导下,陕西省文物局和西安市文物局召开专家论证会,确认了西安市灞桥区白鹿原的江村大墓及其陵园就是汉文帝霸陵。同时,也纠正了以往把白鹿原凤凰嘴一带当成霸陵所在地的“传统”说法。12月14日,国家文物局在京召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重要进展工作会,通报了陕西江村大墓重要考古成果。本文根据前人研究和最近十几年的考古钻探发掘材料,扼要说明确认汉文帝霸陵的历史价值和学术意义。

不起封土:吻合了《史记》《汉书》的记载

考古资料表明,江村大墓没有封土,只是用河卵石铺设出墓葬的围界。这一点与《史记·孝文本纪》所载相符,文帝“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同样,文帝遗诏中还有“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的表述。不起封土成为汉世和后世效仿的楷模并加以褒扬。如刘向规劝西汉成帝勿大起山陵,靡费天下。魏文帝作《终制》:“汉文帝之不发,霸陵无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树也。霸陵之完,功在释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江村大墓不起封土的实际意义主要有三,一是文帝节约薄葬,二是维护霸陵所在山川地貌不发生改变,隐喻与自然一体,三是不给当时就风靡的盗墓活动留下标识。现在看来,不起封土是证明江村大墓为霸陵的第一举证,霸陵也是秦汉以降第一个不筑山陵的皇帝陵墓,司马迁《史记》的相关记述不是妄语。

汉文帝不起山坟、不起山陵已成事实。《汉书》中所载“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臧郭穿复土属将军武”的“复土”又如何理解?一般认为“复土”包含封土在内的回填工程。所以,江村大墓的“复土”,除了墓室内的回填至平,保证没有积水的存在,也有“山川因其故”的地形复原,这也是汉代前后遵循“高敞”之地埋葬的通则。

墓葬形制:凸显了西汉帝陵标准化模式

系列考古研究结论证明,西汉帝陵都采取了帝、后陵墓共用一座大陵园的建制,霸陵也不例外。窦皇后的陵冢位于江村大墓的东部偏北,并拥有自己的内陵园和外藏椁系统,开启了西汉时期“同茔不同(内)陵”的标准化模式。焦南峰先生列举了西汉帝陵的构成要素有陵园、封土(方上)、墓穴(方中)、门阙、寝园、陵庙、外藏坑、道路、陪葬墓、祔葬墓、陵邑、刑徒墓地及园省、园寺吏舍、“夫人”居址、修陵人居址等十余个组成部分(《西汉帝陵形制要素的分析与推定》,《考古与文物》2013年第5期)。对照江村大墓的考古发现以及文献记载,除了没有封土和内陵园墙垣之外,其他的要素基本齐备,因此,文帝的霸陵与景帝的阳陵极为相似,反映了西汉帝陵标准化模式的形成。

当然,标准化除了帝陵构成要素的系统化,也在具象数据和内涵上有所表现。如四条坡形墓道,以东墓道为长;墓室大小的面积达5000平方米(不计墓道),深30多米;墓室周边的近百个外藏椁坑排列整齐,反映出中央官署的功能,如北侧发掘的坑出土有“仓”“厩”的印章,西侧的坑出土有“司空”的印章,明确了“事死如事生”的外藏功能模式,或可理解为中央集权的象征,这些趋于标准化的内涵设计一直影响到西汉晚期。

陵园构建:究明了“二元”规划的指向

已经明确的十座西汉帝陵陵园形制,汉高祖长陵陵园东西810米、南北960米,平面呈南北向的纵长方形。汉惠帝安陵东西967米、南北840米。汉景帝阳陵东西2300米、南北1900米。之后的几座陵都呈东西向的横长方形,最后一个汉平帝康陵实现了外陵园由横长方形到纵长方形的转变,完成了一个南北—东西—南北的轮回。

其中,霸陵陵园东西1200米,南北860米,属于东西向。刘庆柱、李毓芳先生认为“西汉帝陵以东司马门为正门且其前有司马道,陪葬墓均位于司马道旁侧,因而西汉帝陵是东向”(《西汉诸陵调查和研究》,文物出版社1982年)。也有学者指出,陵墓的总体规划是以汉长安城为中心作对称布局,面向都城,属于南北向。江村大墓的确认再一次证明了阴间的帝陵比同茔的后陵更靠近阳间都城一步的规划理念,即南北向的规划意识也一直存续于陵园格局当中。这一点,正是“陵墓若都邑”的真实写照。

薄葬特征:反映出减礼不减制的思想

文献记载,文帝曾下诏,“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娶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无发民哭临宫殿中”。由此可见,短丧减礼的丧制一定实行过。“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的记载,与考古发现可以相互印证。在石围界范围内发掘的一号和二号地点的几个外藏坑,应是江村大墓独有的配置,出土了主要是专为随葬而作的明器系列,有大量的陶俑和小件的金属制品。这一点与稍晚埋葬的薄太后南陵外葬坑出土不少精美的金银器以及实用性的铁器相比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深刻反映出汉文帝的薄葬思想。

但是,减礼不减制(等级)也体现得十分明显,无论是陵园制度和墓葬规格都离不开“帝陵”这一中心主题,尤其是外藏坑中发现了带钳釱刑徒的人俑,这种刻意的模仿制作,足见皇权等级思想的根深蒂固。《晋书·索綝传》载:西晋末年,长安以尹桓、解武为首的饥民“盗发汉霸、杜二陵,多获珍宝”的记述,不能甄别所获珍宝来自江村大墓。若辨析之,珍宝或来自杜陵,或来自汉武帝时期合葬于霸陵、窦皇后时期的随葬品。

陵域内外:折射出汉文帝个性化色彩

如众所知,汉文帝刘恒以代王身份入局,作为汉惠帝的同辈,没有入葬渭河北岸的咸阳原上陪茔高祖长陵,而是觅得都城长安东南霸陵原作为葬地,选址本身已经开创了个性化先例。《史记·张释之传》载:文帝带慎夫人以及中郎将张释之去霸陵视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郄;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根据江村大墓早年被盗的信息,“以北山石为椁”未能得证,实行“黄肠题凑”的葬制应在情理之中。倒是张释之薄葬的建议被汉文帝采纳,并衍生为“防盗不封”的事实成为一桩公案,被历史记录下来,变成汉文帝的创举。《后汉书·光武帝纪》:“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复,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东汉首帝刘秀初作寿陵,决意模仿文帝,虽未能施行,也反证出霸陵独具魅力的历史价值。

另外,《汉书·文帝纪》:“(四年)作顾成庙。”东汉服虔注:“庙在长安城南。”汉文帝生前很早就给自己修了顾成庙,霸陵和顾成庙对应选址一定休戚相关。有学者考证文献记载的顾成庙、萩竹籍田、长门园(宫)都应位于长门一带,而长门则是位处长安城东南的一个亭。《汉书·郊祀志上》记载:“文帝出长门,若见五人于道北,遂因其直立五帝坛,祠以五牢。”因此,霸陵、陵庙、五帝祭祀结合在一起,成为霸陵的又一个鲜明特征,并影响到以后的陵庙关系。

还有,考古成果表明,在江村大墓和窦皇后陵穴之间有一座东西向的亚字形大墓,之后西汉帝陵类似这样的埋葬布局绝无仅有,显示出其墓主身份不会很低。据《汉旧仪》载:天子即位,“明年,将作大匠营陵地……已营陵,余地为西园后陵,余地为婕妤以下,次赐亲属功臣”。婕妤是宫中嫔妃的等级称号,是汉武帝才开始设立的后妃等级。所以,墓主不是次于皇后的婕妤。至于是不是文帝亲幸的慎夫人,文献中没有记载,倒是汉文帝和窦皇后的嫡女馆陶公主陪葬于霸陵。两者能否吻合,目前也不能断定。

凤凰嘴下:作为历史遗产“纪念封”的意义

长期以来,史学界、考古学界都把位于西安市灞桥区席王街道毛窑院村南白鹿原畔的“凤凰嘴”误认为是汉文帝的霸陵,原因就是对文献中“依山为陵”的曲解。元朝学者骆天骧撰《类编长安志》中记载: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明代何仲默《雍大纪》中又说,金朝“至元辛卯秋,灞水冲开霸陵外羡门,冲出石板五百余片”。于是人们都坚信霸陵就在凤凰嘴,考古学界一直到本世纪初(江村大墓被盗之前)也这样认为。

现在的凤凰嘴还留存有10余通石碑,这些石碑多为明清时期的祭祀碑。今天,科学的考古调查和发掘彻底改写了元代以后的记述,纠正了学术界的错误判断,由此也说明霸陵的确认历史意义重大。但是,凤凰嘴下元代以后的祭祀遗迹和遗物,也已进入霸陵相关的遗产保护体系,我们可以将其看作霸陵文化遗产的“纪念封”,开展研究,使其存续下去。

(作者:韩国河,系郑州大学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教授)

来源: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0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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