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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残本《全蜀诗汇》是伪书‖李思婧 吴洪泽

作者:李思婧(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硕士研究生) 吴洪泽(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05-30 21:16:11 浏览次数: 【字体: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2年第2期

残本《全蜀诗汇》是伪书

李思婧 吴洪泽

《全蜀诗汇》是清张邦伸所辑的一部清代诗歌总集。张邦伸(1737—1803),字石臣,号云谷,汉州(今四川省广汉市)人。肄业锦江书院,与绵竹李调元雨村、崇庆何明礼希颜、成都张翯鹤林、内江姜锡嘏尔常、中江孟邵鹭洲号“锦江六杰”(清杨懋修《李雨村先生年谱》)。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举人,历知河南襄城、固始县,归养老母,专意著述。清嘉庆《四川通志》卷153有传。据钱栻《张云谷太翁传》载:“所著述者《光郡通志》六十八卷、《固始县志》二十六卷、《云栈纪程》八卷、《锦里新编》十六卷、《绳乡纪略》十二卷、《西园唱和集》一卷、《热河纪行草诗》一卷、《云谷诗钞》八卷、《云谷文钞》四卷,所选辑者有《汜南诗钞》四卷、《唐诗正音》十卷、《明诗七律选》二卷、《全蜀诗汇》十二卷、《地理正宗》八卷、《排律韵荟》四卷、《维桑集》四卷”,堪称广汉著述名家。所辑《全蜀诗汇》在当时也有一定影响,不过由于书板毁于火,渐致散佚不存,各图书馆收藏也仅见所谓的残稿本存世。

先君子辑有《全蜀诗汇》,自国初及乾隆己卯以前蜀先辈诗,搜罗甚富,计十六卷。刻于固陵,板毁于火,只存一部,为渔璜弟携入都门,拟稍有余资为重刻计。此其最初原本也,存之家塾,子弟其谨藏之。怀洵谨识,道光十二年四月朔。

残本《全蜀诗汇》

不过,此跋内容有可疑处,未可全信。其一是称《全蜀诗汇》“计十六卷”,又称“此其最初原本也,存之家塾”,此稿既未分卷,何以知其为十六卷?且张邦伸自撰《云谷年谱》,明确记载“(乾隆四十二年)秋,选辑《全蜀诗汇》十二卷”;李元《云谷张公墓志铭》、钱栻《张云谷太翁传》、嘉庆《四川通志》卷187等均著录为12卷,无作16卷者。其二,所称《全蜀诗汇》录“自国初及乾隆己卯以前蜀先辈诗”,也与事实不符。如嘉庆《四川通志》卷200载李调元《蜀雅》与张邦伸《全蜀诗汇》均收张翯诗,而张翯卒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己丑,晚于乾隆己卯(二十四年,1759)10年,与“己卯以前蜀先辈”之说不合。如果按科第年计算,则张翯进士及第于乾隆庚辰(1760),晚于乾隆己卯1年,也不相合。其三,跋称“刻于固陵”,不仅与《云谷年谱》所载于固始知县任上“选辑《全蜀诗汇》十二卷”不合,也与《雨村诗话》所谓“云谷在固始时刻《诗汇》”之说不合,“固陵”显为“固始”之误。问题是固始知县为张邦伸终任,李元撰墓铭题称“皇清诰授文林郎、知河南固始县事云谷张公”,即可为证。作为人子,张怀洵不应误记其父卒官所在,殊为可疑。其四,跋称“板毁于火,只存一部,为渔璜弟携入都门,拟稍有余资为重刻计”,张怀渭(字渔璜)生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见《云谷年谱》),其携仅存的一部刻本入京,当在嘉庆六年(1801)乡试中举之后。是则在嘉庆六年,甚至在清道光十二年(1832)之前,《全蜀诗汇》均未重刻。而李调元《雨村诗话》、张沆《蜀诗略》均曾称引《全蜀诗汇》,嘉庆《四川通志》、嘉庆《华阳县志》也曾引用,其所据当为张家仅存之刻本或稿本。然诸书引文与残稿本颇多差异,刻本与稿本之间,不仅卷次分合不同,其内容也大相径庭,不免令人疑窦丛生。

再将残本内容与李调元《蜀雅》比对,疑点更多。残本所录59人,其人其诗均见于《蜀雅》,且排列顺序相同,均依科甲先后,分别见于《蜀雅》之卷2(吕潜、吕溥、李永周)、卷3(费密)、卷9(田金、熊天祥等)至卷15(严瑞龙)。只是录诗数少于《蜀雅》,所少之诗,多为古诗,而漏抄的律、绝体却不多。由此可见,《全蜀诗汇》残本与《蜀雅》关联度极高,很可能是从《蜀雅》中摘取律、绝诗,摒去古体,而撮录成编。但因《全蜀诗汇》成书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而《蜀雅》虽自乾隆三十四年(1769)编选,却刊刻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晚于《全蜀诗汇》4年,因此也有学者认为《蜀雅》以《全蜀诗汇》为蓝本。

不过,清孙澍《蜀诗序》明言李调元借《剑阁芳华集》“为蓝本订《蜀雅》”,而不及《全蜀诗汇》;李调元《蜀雅序》既不言《剑阁芳华集》,也不言《全蜀诗汇》。实则《蜀雅》与《剑阁芳华集》选诗出入甚大,作家小传也各异其趣,即使于《剑阁芳华集》有所参考,而增删厘定、自出己意,并没像残本《全蜀诗汇》那样存在与《蜀雅》雷同或抄袭的情况。李调元与张邦伸为至交好友,在《蜀雅》与《全蜀诗汇》成书后,两人还多次聚饮赋诗,很难想象《全蜀诗汇》原本与《蜀雅》两书间存在如此严重的抄袭行为。据此,我们可以大胆推定:残本是后人抄录《蜀雅》中律、绝体诗而嫁名《全蜀诗汇》,甚至张怀洵跋亦属伪作。理由如此。

其一,从《全蜀诗汇》编刻时的推测,《蜀雅》在编辑过程中,很难有机会参考前者。张邦伸在乾隆四十二年编成《全蜀诗汇》12卷,次年又重修《固始县志》28卷,至乾隆四十六年六月,因母卒于固始官舍,十一月经西安返乡,十二月抵中江。其命工雕刻《全蜀诗汇》,当在乾隆四十二年至四十五年之间。从“板毁于火,只存一部”的记载看,雕板后未及大量刷印即失火毁板,其印本在乾隆四十六年之前流传入蜀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始辑于乾隆三十四年、刊行于乾隆四十六年十月的《蜀雅》,其间仅卷5费锡璜名下引张云谷云:“滋衡乐府,上逼二陆,下揖三晁。”而无一字言及《全蜀诗汇》,不难理解。嘉庆《四川通志》卷200引《雨村诗话》有“云谷在固始时刻《诗汇》”的记载,说明李调元曾见过《全蜀诗汇》,但很可能是在《蜀雅》刊行之后。

其二,残本录诗均出《蜀雅》,略去古诗而只收律、绝体,如残本录杨岱22首律、绝诗,只比《蜀雅》所录23首少《巫山高赠友人》1首古诗,其摘录体例已很明显。又如残本共收费密诗15首半,其中《浮溪》《栈中》《客至》《沔县村居》《梦中作》《江晚》6首,及《江夜》后4句“且自从容去,无妨浅淡妆。相思在何处,幽郁意偏长”,因错简杂入吕潜《汴梁》题后,而《咏史》《纺车口》《赣州》《仙霞岭》《冬菊》《听解二弹琴》《移家定军山下》《杜宇》《北岸山尽》9首之后,紧随其后的《春猎曲》,实为田金之诗,见《蜀雅》卷9,而误列费密名下。前面错简的6首半诗,当接在《北岸山尽》之下,就与《蜀雅》排列顺序一致。《蜀雅》共收费密诗59首,残本所收诗全部见于《蜀雅》卷3,其间忽略不取的多是古诗,如《咏史》与《纺车口》之间,略去《蜀雅》所收之《北征》《丰城安汊看梅同徐時俊》《斗鸡行》等篇。由此可见,《全蜀诗汇》残本所录费密诗,很可能摘录自《蜀雅》,且有错简和误收田金《春猎曲》两个低级失误。其余56人的选录体例基本一致,但偶有例外,如傅汝和《欵乃曲》实为古乐府,也从《蜀雅》一并抄入。

其三,残本不仅选诗未出《蜀雅》范畴,诗人小传也多雷同,只是略去诗家字号及编者评语而已。选录诗作涉及诗人59家,其中吕潜、田金漏落姓名,其余57人名下均附小传,略述姓名、籍贯、科第、仕宦、著述等内容,如“傅作楫,奉节人。康熙丁卯举人,官至都察院副都御史。有《雪堂》《燕山》《辽海》《西征》《南征》等集”。与《蜀雅》卷14所载相比,仅少“作楫字济庵”之“字济庵”3字,以及末尾一段诗话:“济庵诗,余从农部唐鸯港处觅得。其诗如老将临戎,步伐森严,不事攻撼,而气自夺人。”多出的字号及评语,与其说《蜀雅》以《全蜀诗汇》为蓝本而后出转精,不如说残本因抄袭《蜀雅》掐头去尾而欲盖弥彰。再考查嘉庆《四川通志》等书所引《全蜀诗汇》,多及字号,如嘉庆《四川通志》卷187“《红梨书屋诗集》十二卷”下引《全蜀诗汇》云:“光绪字耿堂,成都人。诸生。诗宗法韦、孟,绝去町畦,是得唐贤三昧者。”传中有字也有评论,与残本体例并不相同,可自证残本之伪。

其四,残本中难掩抄录痕迹,也可自证其伪。如李蕃《因为之咏》诗,语意不全,莫名其妙。而《蜀雅》卷10载原题“杜牧《木兰》有‘梦里曾经画蛾眉’之句,时人以为佳句。余谓李陵以军中有女子气,则战不力,木兰有画蛾眉梦,乌能十二年乎?非木兰本色矣。因为之咏”,首尾明白。而《国朝全蜀诗钞》卷4题作“咏木兰从军”,系从《蜀雅》而更名,也远较残本“因为之咏”简明。其他如《蜀雅》卷12樊曙《黄陵庙敕书楼二首》,实仅载1首,而乾隆《长沙府志》卷47二首并存,且题作李以宁撰。李调元仅录前一首,且以“壮丽”评之,而残本照录“二首”等,删去传后纪事及诗评。《蜀雅》卷14何鉽传后“平生孝友叹零丁,金石文章贯六经”一诗,或为李调元对何氏的评价,而残本录作无题正诗,抄袭痕迹明显。又《蜀雅》卷15毛振翧《遂宁冡宰应召进云南鹤庆府,四路入乌思藏,冡宰命余缮摺,赋此纪事》二首,诗中多注,末有“晚唐佳境”评语,残本题作《藏冡宰命余缮摺,赋此志概》,断章取义,且只录第一首,删去注及评语。孰优孰劣,孰先孰后,一目了然。

其五,《全蜀诗汇》原本录诗与《蜀雅》互有出入,不似残本全出《蜀雅》。嘉庆《四川通志》卷200引《雨村诗话》云:“余同年成都张鹤林翯,乾隆庚辰进士,官检讨。三十四年十月初五卒于京邸。余已序其集,而并采佳者入《蜀雅》。云谷在固始时刻《诗汇》,亦收其诗至四十五首,鹤林可不没矣。诗学东坡,有《冬夜书怀》六首,竟可入室。”据此,《全蜀诗汇》收录张翯诗多达45首,而《蜀雅》卷19仅录15首,可见两书各自成编,《蜀雅》收诗并非都比《全蜀诗汇》多。即此一例,也可证残本难脱抄袭之嫌。

综上所述,残本《全蜀诗汇》所录诗人、诗作均见于《蜀雅》,且错乱明显,兼与诸书所引《全蜀诗汇》不合,可见其摘录《蜀雅》中律诗和绝句以成是编,而托名《全蜀诗汇》,必非张邦伸“最初原本”,而是伪书。

最后,再谈谈嘉庆《四川通志》等书征引《全蜀诗汇》的情况。从征引内容看,与残本明显不同的是,所引作家小传,大多有字号及诗评,且不乏雷同《蜀雅》者。嘉庆《四川通志》卷187引《全蜀诗汇》13条,引“张邦伸云”2条,其中张祖咏、张象枢、张象翀、杨昆、先著、岳钟琪、何明礼、费锡琮8条大抵雷同《蜀雅》,且小传文字少于《蜀雅》;杨岱、蔡时田、李化楠、傅作楫4条,内容相近而文辞不同;马士琪、易简2条与《蜀雅》全不同;李光绪1条及卷186蜀氏梅花诗1条,为《蜀雅》所无。据此可以推断,嘉庆《四川通志》所引《全蜀诗汇》,与残本并非同源;与《蜀雅》关联度虽高,但各自成书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其中有些条目仍有抄袭《蜀雅》的嫌疑。如嘉庆《四川通志》卷187“《雪堂诗集》四卷”条注引张邦伸云:“雪堂诗如老将临戎,步伐森严,不事攻撼,而气自夺人。”《蜀雅》卷14傅作楫传后云:“济庵诗,余从农部唐鸯港处觅得。其诗如老将临戎,步伐森严,不事攻撼,而气自夺人。”前者仅将“其诗”之前文字换作“雪堂诗”而已。据张沆《国朝蜀诗略》卷4载:“李调元云:《雪堂诗集》,如老将临戎,步伐森严,不事攻撼,而气自夺人。”“张邦伸云:济庵诗,高健雄浑,李于麟不足多也。”此可为嘉庆《四川通志》所引《全蜀诗汇》抄袭《蜀雅》之铁证。

此外,《国朝蜀诗略》卷2费锡璜名下既引《蜀雅》云“本朝蜀诗,自此度后,滋衡当推为一大宗”,又引张邦伸云“滋衡乐府,上逼二陆,下捐三晁”,可见李调元、张邦伸评诗的差异。卷5岳钟琪名下载:“李调元云:威信,我朝名将也。剿平川陕沿边诸番寇,威重华夷,边民慑服,恩眷隆重,列镇四川几三十年。其殁也,以忠州陈昆邪教倡乱,日夜驰至,擒捕余党,归至重庆,卒。上震悼,谥恤有加云。”“张邦伸云:勤襄于军旅之间,辄寄啸笔墨,边塞诸作,多燕赵声。及退居林下,吟咏花鸟,又复神似范、陆,所谓奇人,真不可测。岁甲申,余得勤襄军中诗,喜其沉雄悲壮,思付剞劂,而限于力。同年友孙雨庵闻之,力肩其事,得刊布于蜀中,诚义举也。往事如昨,弹指十有余年,今雨庵归道山久矣。读勤襄诗,不禁思亡友不置云。”所引李调元云,见《蜀雅》卷16,仅将“先秦之庄浪人,以父荫袭历官至川省提镇,遂家于成都”改作“我朝名将也”,“剿平”以下,一字不差。至末尾则删去原书评语:“公于军旅之间,辄寄啸于笔墨,边塞诸作,多慷慨悲歌之气。而退居林下,寄情花鸟,又复神似放翁、石湖诸君。所谓奇人,真无所不可。”于此可见李、张二人评岳氏诗文字并不相同,而嘉庆《四川通志》卷187“《姜园诗草》二卷”下引《全蜀诗汇》云,与张沆删去的《蜀雅》评语全同,反而与张沆所引“张邦伸云”一大段文字不相关涉。这则资料,也可作为嘉庆《四川通志》所引《全蜀诗汇》抄袭《蜀雅》的铁证。

又如,嘉庆《四川通志》卷187“《斯迈草》一卷”下引《全蜀诗汇》云:“愚庐豪放不羁,避俗客如寇,遇知己有过,即面折之,以是多忤。相欢如余,犹不免颈赤。丙戌,与诸同年饮京师之石头衙衕,出其《纪行诗》一册以示余。有年友略摘其疵,即大恚,几施拳勇,因不欢而罢。其尚气如此。诗始学杜陵,既而仿太白为游仙击剑之学。常有《调鼎图》一卷,属余题,大率蓬莱仙岛,不似人间也。余诗亦以大白、曼倩况之,愚庐得诗大喜,每为人诵之。”此条见《蜀雅》卷19,几乎一字不差。愚庐为何明礼号。丙戌为乾隆三十一年,是年李调元任吏部文选司主事,张邦伸入京会试,二人均在京师,皆有机会“与诸同年饮京师之石头衙衕”。《调鼎图》为何明礼自绘小像,民国《崇庆县志·江原文征》载沈裕云、李调元、胡德琳等所题诗文,而不载张邦伸之作。调元《题何愚庐调鼎图》有“君不见、太白漂泊黄河间,挂席欲进波连山。一朝待诏金銮殿,御手调羹供奉班。又不见、世人不识东方朔,神仙采得回生药。大隐金门侍玉壶,法婴笑唱元云曲”之句,与“余诗亦以大白、曼倩况之”若合符节,可为李调元撰何元礼评传的铁证。而嘉庆《四川通志》所引《全蜀诗汇》云,分明抄袭自《蜀雅》。

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嘉庆《四川通志》所引之《全蜀诗汇》,也非张邦伸原编,大约经过手抄窜乱,真假参半,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2年第2期 )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李思婧(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硕士研究生)

吴洪泽(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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