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精准扶贫

黄河银

不爱笑，想打工，放羊的时候最从容，坐在石头上，一两个小时都不动……这是俄木成英给我留下的最揪心的印象。她今年16岁，读初二，住在凉山州普格县大槽乡大槽村海拔最高的地方。我很疼惜她，她是全村年龄最小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户主。作为脱贫攻坚驻村第一书记，我承认我不止一次的为她哭。

所谓童年 沧海桑田

妈妈在她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就跟其他男人跑了，她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忍心告诉她：父母没有结婚证，她就像个意外。她只能把所有的爱都寄托在爸爸身上。后来爸爸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又生了两个妹妹。那几年，她特别迷恋一家五口的温暖，因为她找到了所谓母爱的蛛丝马迹。她总是不上学陪着爸爸放羊，陪着“妈妈”洗衣服。但她并不知道，眼前的父母同样没有结婚证，这个“幸福的家”就像风中残烛。8岁那年，爸爸吸毒被抓，关了3年。那是一个中午，骄阳刺眼，俄木成英手冰脸白，浑身发抖……

俄木成英不得不把爱的奢望都放在“妈妈”身上。为了不让“妈妈”累倒，她特别勤快地做家务。到了晚上，她和两个妹妹轮流，只为了和“妈妈”共睡一晚。9岁那年，“妈妈”受不了这种生活，又跟其他男人跑了。俄木成英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呼吸。她强忍着眼泪，骗妹妹说妈妈去打工了。10岁那年，村两委为她70岁的奶奶办了低保。三姐妹好不容易过了两年清平的时光。12岁那年，爸爸从戒毒所出来，她扑在爸爸怀里嚎啕大哭。这是迟到的幸福，因为俄木成英长大了。为了让爸爸好好休养，她一放学就去放羊，然后给爸爸煮饭，还要照顾两个妹妹。2个月后，爸爸开始复吸，再判5年戒毒。俄木成英再也扛不住了，她蹲在墙角里泣不成声，哭得昏天暗地……

13岁那年，俄木成英该读初一了。她心疼奶奶身体不好，便独自去了广东打工，一个月2000元。好在脱贫攻坚绝不允许学生辍学，所以村组干部迅速地把她劝返回来了。但俄木成英看不到读书的意义：年迈的奶奶，年幼的妹妹，都需要生活得更好，但读书能赚钱吗？生活的磨难催生了俄木成英的责任感，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撑起这个家。所以她果断地逃学，又跑去打工了。有些该受谴责的行为，往往由于指导该行为的念头光荣而变得受人尊重。

那天飘着小雨，村支书连拖带拉又把她架了回来。面对一群干部的责骂，她一言不发。乡党委书记无可奈何，把她交给我并下了死命令：不准让她再跑！必须要去读书！那是我和俄木成英的第一次见面，我任第一书记已有半年了。我羞愧我的工作做得太不到位。

控辍保学 政策补贴

当晚，我召集村两委开会，了解了她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一度哽咽。第二天一早，我等在她门外。她出来，我点头一笑，递给她一盒牛奶。她说谢谢，问我这么早来干嘛。我们坐在台阶上吃早饭，她只吃了一个蛋。我说我想陪你去学校报名。她没有反对，我们便一起搭车去县中。一路上风光很好，我给她讲了几个笑话。她笑不露齿，说我不像个书记。我也笑了，但我更喜欢看她笑。那是我见她的第一次笑。

到了学校，人山人海。十点左右，烈日暴晒。我见她脸色不对，便扶她坐在树荫下，然后提起她的书包就钻进了人群。她是初2021届，学校开了11个班。花名册就贴在墙上，全靠自己找。我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从1班搜到11班，最后才看到她的名字。我陪她去和班主任见面，结果发现手续不齐，差一份贫困户的证明书。我们下山去找文印店，我写好了证明打印出来，又联系乡上的扶贫专干，托他找车把公章带来。等我们再回到学校时，已经中午1点了。人群已散，只有她的班主任在吃盒饭，专门为了等她。我们都有点感动，俄木成英对学校充满了好感。

吃过午饭，我和俄木成英在学校里边走边看。我说这里真漂亮，我也好想来读书，和你成为同桌。她又笑了。然后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就此别过。我没有说“你不要再跑了”的话，那是对她的不信任。我不是押她来读书的，而是帮她来报名的。回到村上后，我收到了她的短信：“我会努力的，你这么帮助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一刻，我喜极而泣。

我仔细查阅了俄木成英享受的政策，人均只有1000元！远低于当年的脱贫标准。因为她家的低保竟是最低档！我有点气愤了，向乡政府提议罢免她的帮扶责任人，改由我来接管。我迅速写好了把低保调至最高的申请，附了几大篇情况说明。第二天，我把全套资料交给乡政府，却得知要等下周收齐后才交县上。我等不及，当即就找了车，独自前往县民政局。路上很堵，在抢修塌方，我到民政局时已临近下班。办事员见我风尘仆仆，很耐心地听我汇报。他们很惊讶，说我是全县第一个单独跑来只为一家贫困户调升低保的第一书记。我为我的冲动道歉，他们很快帮我走完了程序。至此，俄木成英的低保从原来的2100元/年逐渐升为后来的12600元/年，翻了6倍。

我在县上寄宿了一晚。第二天又赶去民政局的社扶办，为俄木成英仨逐一申报特殊困难儿童的补助。这项政策是针对孤儿的，但俄木成英的父母健在。领导有点为难，我据理力争：俄木成英的现状比孤儿还惨……领导让我冷静，嘱我下午再来，说要开会讨论。从民政局出来，我怕俄木成英得不到补贴，便去了连点帮扶我乡的县委办，心急火燎地反映了情况。县委办非常重视，当即打了好几个电话。中午1点，我接到民政局通知，说可以办，让我迅速完善手续。我开心极了！一个劲儿地道谢。特困儿童的补贴是每人每月200元，俄木成英姐妹三人，一年就是7200元。自此，她家的年均人收入保守计算也有4733元，超过当年的国家脱贫标准近1000元。

未雨绸缪 急人之忧

2019年11月，万家灯火的彝族年。俄木成英的奶奶病逝，她们仨改由叔父代管。当时普格县正在迎接国扶办的检查，第一书记披星戴月。我也不知道她伤心了多久，有没有再次发抖。后来我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听说她品学兼优，我才放下心来。2020年儿童节，我寻思着不能老是送米油蛋奶，便另给她们仨送了三个芭比娃娃。两个小妹妹心花怒放，争先恐后要给芭比打扮，逗得我哈哈大笑。2020年7月底，俄木成英暑假回家，特意打电话感谢我。我很想去看她。她家住山顶，我没有车，走上去要一个小时。我敲门，她叔父说她放羊去了。我翻过山头去找她，远远地看见她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望着远方。我心里一阵酸楚，舍不得打扰她，悄悄地走了。

我想起泸州市龙马潭区红星街道办的领导在上个月进村走访时，我故意引他们去了俄木成英的家，并汇报了她的身世。我窥见当时很多人的眼睛都红了，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帮她就业，甚至资助她边就业边读高中。但她现在才初二，要明年6月才毕业，而我最迟明年初就要离任了。俄木成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当下的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试着拨通了泸州市红星街道办组织委员李节的电话，他很热情地招呼我。可见他保存了我的号码，这让我很感动。我斗胆提出明后天想带俄木成英来打暑假工的申请，并就此作为她明年初中毕业后过来就业的试用期。李委员思考了片刻，很配合地答应了。

到了泸州，街道办的领导迎来送往，管吃管住，让我们感觉宾至如归。李委员告诉我，特意安排了四川泾华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的党支书孙素群全权照顾俄木成英。而该物管公司的总经理刘关华是名退伍军人，白手起家，把红色物业做得风生水起。刘经理和孙书记请我和俄木成英吃了好几顿饭，他们在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关爱沁人心脾，让俄木成英体会到了父爱如山的厚重和母爱如水的隽永。我豁然开朗地相信：这里才是俄木成英未来最好的归宿。

次日，孙书记专门请假一天，带俄木成英去商场，给她买了很多生活用品，还买了两双鞋子和两套睡衣，装了一大车。俄木成英被安排在领秀江南国际社区物管中心打工，叔叔阿姨都非常照顾她。她悄悄给我发微信：“大家把我当三岁孩子看，不让我干活，我感觉像是来玩的。”我很欣慰地鼓励她：“你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保护中，你的命运在你自己手上。”她很懂事的回答：“嗯，我知道了，我会加油的。”

两天后，我独自回村。我要去打开俄木成英的一个心结：她叔父准备把她初中毕业了就嫁人！我找到她叔父，我说俄木成英以后会在泸州工作和结婚，还会把您们带去泸州养老。如果你们要强迫她嫁人，我一定会状告你们，把你们请进监狱。她的叔父对我心服口服，连声说不得不得。我把叔父的表态告诉俄木成英，她惊喜交集：“真的吗？我突然好开心哦，我会好好学习的。”我回了她一个笑脸。俄木成英问我8月底会不会去接她，我说一定会。我的眼眶又湿了。

至此，俄木成英的故事告一段落。但我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计划：2021年3月，我虽已离任第一书记，但俄木成英的父亲会从盐源县戒毒所释放。我打算和孙书记一起，陪着俄木成英去接她父亲出来。一是给俄木成英壮胆，二是对她父亲表达关心和警告。孙书记很乐意陪我前往，让我莫名的感动。

以爱之名，精准扶贫。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黄河银（四川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派驻凉山州普格县大槽乡大槽村脱贫攻坚驻村第一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