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大哥的蜕变

张麒麟

一

2017年春季，北川县“结亲帮万户，共奔小康路”活动拉开了序幕，我随帮扶组来到香泉村开展结亲帮扶工作。香泉村在永通路沿线，地势平坦。农房掩映在丛林间，错落有致。地里的猕猴桃倚架攀爬，藤枝交错，吐露新芽。通组道路虽然不够宽敞，但都已硬化。心想，这个村庄条件蛮不错，帮扶工作应该轻松吧。

村主任李国保带我们入户。走过一段水泥路，便是搭着石步子的泥泞小道，要不是石块作铺垫，一脚踩下去，鞋子陷进泥泽定会拔不出来。爬上一道坎，是50平方米左右的院落，稀泥地面搅和着鸡屎，满地都是鸡鸭脚印。周围柴草零乱，杂草丛生。门前躺着只白狗，萎靡不振，懒洋洋地叫了几声。

院落西边3间破旧的房子，脱皮翘甲，裂痕纵身，屋檐下长满青苔。要不是听到紧闭的门扉内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我们根本不敢相信，这般破旧的屋子里还住着人。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切更让人吃惊。房柱朽得像豆腐渣，已无法承重，靠两根临时的立木棒撑着大梁，轻轻一碰，整间屋子都在晃动。石头垒砌的柴火灶，台面粘满饭粒、菜渣，旁边是竹条圈起的鸡圈，一股熏人的气味直冲鼻孔。

李主任见我们盯着这般场景，脸上显得有点尴尬，上前责问户主仇大哥：“去年不是给你宣传了危房改造政策，有补助，自己也贴不了几个钱，你同意要维修，催了好几次，为何你总拖拖拉拉不肯动？”仇大哥低着头，显得有点羞怯，他低声回答：“村上是给我讲了政策，多次来动员，我也答应了维修，可是母亲又生病，我哪有办法修。”

看看如此危险、简陋、脏乱的居所，再看看低头的仇大哥和瘦弱的仇母，我不禁感到一股压力从脚底涌上头顶，因为这户贫困户的帮扶责任人正是我呀！

临走时，带队领导朱平再次把屋里屋外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焦虑、神情凝重......

回到村会议室，召开帮扶座谈会，村干部和村民代表七嘴八舌，打开话匣子，道出了仇大哥家致贫原因，他是家里的“独苗”，父亲生前是卖肉的老板，当年家境还不错，娇惯长大，不肯吃苦受累，也不会计划安排。村民一起忙活儿，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他却时常站着发呆，村里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门神”。父亲去世后，仇大哥难以挑起大梁，家里日渐没落，快奔五了还单着。如今母亲又患肝硬化，幸亏有农村合作医疗和低保救助，才算勉强维持下来。像仇大哥这样的贫困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也不忧”，他哪打算修房子。可是小康路上不能落下一人一户，再硬的骨头也得啃啊！

县帮扶干部、驻村乡干部和村干部共商了仇大哥家帮扶方案，维修房屋消除安全隐患，实施“两改一建一入”，提升人居环境，娘俩都纳入低保，再给仇大哥争取公益性岗位。

二

回到县城，带队领导朱平带领我们跑部门、打报告、协调争取政策。一切都很顺利，诸多申请都得到批复。我们心想着抛这么大个红包，仇大哥肯定会心动，有行动。

入户沟通交流，仇大哥答应维修房屋、改厨、改厕、建院坝，硬化入户路，并承诺农活忙完就开工。听了仇大哥的许诺，我如释千钧重担，轻松愉快地离开了仇家。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不是电话催促，就是亲自上门动员，可始终不见动静，仇大哥总是找借口推迟动工，我也越来越放心不下。一拖再拖，环保督察开始了，建材涨价了，资金缺口更大，仇大哥借此理由反悔了。得知这个消息，我当时差点被气晕。看看别的贫困户变化一天一个样，再回想自己为仇大哥家操碎心，磨破嘴皮，等来这种结果。自认倒霉呗，“门神”和“无赖”都让我给撞上了!

牢骚后冷静下来还得想办法帮扶，这是责任驱使。

朱平人缘好，化缘了水泥和砂石捐赠给仇大哥，资金缺口解决了，万事俱备，只欠仇大哥开工。我们又一次去给仇大哥做动员工作，大家合计了一下，这次“红脸”“黑脸”齐上阵。我和颜悦色卖劝说、讲道理，李主任拉下脸厉声吼道：“不修房子，就把你家低保和公益岗位都取消！......”仇大哥看火色不对劲，支支吾吾说：“处暑节过了砍树才不生蛀虫，等处暑节过了就动工。”农村也确有这个经验说法，我们就再信他一次。

时间一晃而过，处暑第二天，我赶紧上门查看，顿时煞了眼，丝毫无动静，看来这招还是不管用。

三

那几天，我一直在纳闷，给仇大哥这么多优惠条件，只要自己稍加努力，投点工就可把居住条件改善了，还不用“挖生肉”。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县委赖俊书记来村上调研扶贫工作，到了仇大哥家，查看了如此糟糕的居所，也侧面了解到我们先前所做的工作，他把帮扶组成员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帮扶工作要因人施策，重在扶志，不能简单地给钱给物，大包大揽，你们要多动脑筋，培养贫困户内生动力，关键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自己动起来。”

帮扶单位负责人邓勇也十分关心仇大哥的脱贫进展，多次会同乡党委书记吴晓红、乡长黄丹研究部署帮扶工作，帮我们出谋划策。

领导指点迷津，我恍然大悟，不由想起《老子》里那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及，授人以渔可解一生之需。

秋天的香泉村，到处充满金色。我们与仇大哥进行了一场深层次的沟通。他说：“我家还修啥房子蛮，一无老婆，二无儿女，老母亲归山后，我一个人将就住哈子，将来五保户国家要管。”

原来仇大哥的想法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追求的生活目标就是五保户“待遇”。必须端正他这种思想态度。我问：“你还想讨个老婆成个家不？”“哪有不想的喃，以前谈过几个，别人来家里一看就崩了。”他回答得既心切又伤感。我继续问：“你知道别人为啥不干？”“嫌我穷嘛！”我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个女人也不会看上你哈，只要你争口气把房子整好，勤奋点，摘掉贫困帽子，自然有人瞧得上你。”

在场的村妇女主任连忙接过话茬：“你们队的王德平原来不也是老光棍汉，别人勤快，打工挣到了钱，把房子整漂亮了，今年已经娶了媳妇，还是我牵的红线呢！你比王德平帅多了！要是向他学习，我们都帮你牵线搭桥，说不定缘分就来了......”妇女主任一边说，仇大哥一边不住地微微点头，似乎听上心了。

我接着说：“你看六队的xxx，好吃懒做，成了贫困户，老婆孩子都没留住。”“嗯，有这回事，他老婆都跑几年了，连儿子都不愿认他。”仇大哥还补充了一句......

一屋子的干部费了整整一上午口舌，终于把仇大哥思想工作做通了，他答应明天就开工。也许这次点准了“穴位”。

第二天，所有帮扶干部不约而同早早到了仇家，都想看看仇大哥是否又放我们鸽子。果然动工了，仇大哥正在搬砖，热得满头大汗，工匠也请来了......这下大家终于松了口气，仇大哥真的动起来了。

“只要勤奋，摘掉贫困帽子还能找个老婆”的愿景，点燃了仇大哥奋斗的激情，成为他脱贫致富的精神动力。

好不容易迈出了第一步，得趁热打铁。我几乎天天到现场去一趟，给仇大哥加油鼓劲，协助解决实际困难，生怕关键时刻再掉链子。带队领导朱平曾在住建部门工作过多年，搞建修是行家，他的专长正好排上用场，亲自到工地监督质量、督促进度，施工过程中既没浪费材料也没窝工。

仇大哥的脱贫情况一直牵动着赖俊书记的心，他再次到仇大哥家检查，对仇大哥家的变化表示满意，并再三叮嘱我们要继续把工作抓实抓细，抓出成效......

四

一个月后，所有改建项目完工。一条两米来宽的水泥路蜿蜒延伸到仇大哥门前，院落宽敞平整，旱厕改成水厕，装上洗浴设备，厨房焕然一新，一排整齐的橱柜格外显眼，灶台光滑平整......

“现在房子也整漂亮了，你要学会收拾。每天坚持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东西摆放规整，衣服不能乱堆乱放，挂在衣柜里，起床要叠被子......今天我们先帮你做好，以后照这样做，随时要检查。如果再乱摆乱放，还像以前那样脏乱差，我们拍照全村曝光，看你脸往哪里放.......“”我和妇女主任一起指导仇大哥做清洁。仇大哥看着室内室外收拾得井然有序，一股舒适感油然而生，既羞愧又满意，似乎感受到有个女人真好。

香泉村的椿树开始发芽，又是一年春来了。仇大哥已在忙着春耕，自己学会计划安排，按季节种收，农闲时在村里做点公益事务，就近打小工挣钱。院落边的小花含苞欲放，村里的那个“门神”已经蜕变了。我们相信，来仇大哥家看“人户”的女人再不会转身说拜拜了......

作者：张麒麟（四川北川人，供职于北川羌族自治县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