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如君正少年——关于田汉的二三事
1958年6月27日,《光明日报》3版《东风》副刊(《东风》副刊当年元旦创刊,占据3版下半版位置。)以居中加框的规格刊发了一篇不到三百字的短文——《看“关汉卿”彩排后》。文章作者田汉,系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局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但这次,他是以编剧身份写的文章。第二天,这部大戏就要首演了。这篇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短章,既表明了他作为编剧的心迹,也是对新剧最及时的推介。
年初,一位老友半开玩笑对他说,“瞧你头发都快白完了,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就写一首旧诗送给我吧。”理解这话需要两个背景知识。一是田汉在新中国成立后忙于行政事务,改革旧戏曲、管理艺术事业占据了他大部分精力,十余年间,他只写了两部改编戏曲《白蛇传》《金鳞记》,新戏创作尚付阙如;二是田汉少年时就“敏捷诗千首”,旧诗造诣之深,即使比起同侪专攻旧诗者,亦不遑多让。田汉当然明白朋友的意思,他笑着答应了,但心却被深深刺痛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扪心自问:“你真写不出什么东西了吗?”“托尔斯泰七十二岁写了《复活》,我现在还不到六十(当年三月田汉满六十周岁),体力又好,吃得、睡得、走得、坐得,不弱于人嘛……我是作家,党需要我们写出新的作品来。”他下了决心,“今年就写”。
写什么呢?1958年,世界和平理事会将关汉卿定为世界文化名人,并定于当年6月为他举行创作活动700周年纪念会。身为剧协主席,田汉觉得,为关汉卿写一部话剧,他当仁不让。
经过近一个月奋笔疾书,5月初,田汉终于捧出了这部证明自己创作生命力的戏。在六十岁生日时,挚友兼儿女亲家欧阳予倩送他一首诗,其中有“花甲如君正少年,英雄气概儿女肠”。在看了《关汉卿》彩排后,欧阳予倩感到,他的“这两句诗是得体的”。首演大获成功,话剧《关汉卿》旋即被改编为粤剧、越剧等在全国上演。话剧《关汉卿》还走出国门,在日本等地引起轰动。这部话剧一直被业界认为是田汉话剧创作的高峰之作,是话剧民族化的经典。
后来田汉接连创作了《十三陵水库畅想曲》《文成公主》两部话剧,还在《光明日报》发表了《十万英雄人民的功绩——我为什么写〈十三陵水库畅想曲〉》(1958年7月6日3版“东风”副刊)。
在那篇关于话剧《关汉卿》的短文里,田汉用了一首旧体诗表达他对关汉卿的定位。旧体诗一直是他表情达意的“称手兵器”,无论应酬、游览、抒怀、议论,皆有诗作。田汉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旧体诗中,最为亮眼的,要数他在广东肇庆游览时写的五首(发表于1962年5月3日4版的《东风》副刊)。这时的《东风》副刊已经扩充为整版。
当年3月,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办的“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在广州举行。会后,作为会议主持人的田汉心情舒畅,与夫人安娥等在广东、广西、海南等地游览名胜,考察当地戏剧发展。他一路挥毫作诗。在《光明日报》刊发的五首,应是他的满意之作。其中《登玉屏峰》《游七星岩》两首也许尤得田汉偏爱,在时隔一年后,他又书赠友人。
在《登玉屏峰》中有“玉屏峰上云初起,风景依稀似桂林”两句。熟悉田汉的人都知道,在抗战时期他曾数次前往桂林,并组织桂林文化界抗战工作队,“把舞台当做炮台,把剧场当做战场”。“风景依稀似桂林”,体现了桂林在他心中的分量。
田汉在桂林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他要“用一支笔挑起一家八口人的生活重担”,还要顾及他创办的新中国戏剧社成员的温饱。大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他始终充满乐观精神,“我总会有办法”是他挂在嘴上的话。有人请他吃饭,他总是叫上一大帮人来“蹭饭”。他实在丢不下这些饿着肚子的演员而独自饱食。而请客的人往往能够理解田汉的侠肝义胆。他是艺人们口中的“田老大”。
新中国成立后,一次,作家端木蕻良在中山公园遇到田汉“用小车子推着安娥”,便请他们夫妻去来今雨轩吃饭。田汉“还改不了他的老习惯”,马上说:“请周贻白(戏曲理论家、田汉同乡)来一起吃!”那次,除了别的菜,还点了一只扒鸡,“田老大几口就吃完它”。端木蕻良又叫了两只,“吃得总算尽兴”。这件事被端木蕻良记在《我和来今雨轩》一文中,发表于1996年11月2日7版《东风》副刊上。这是端木蕻良的遗作。这也是田汉最后一次出现在《东风》副刊上。不久,存在了四十年左右的《东风》副刊停刊,《光明日报》新的文艺副刊登上历史舞台。
《光明日报》(2023年09月01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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