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田闻一 ‖ 我看《巨流河》(二) 万花筒般旋转的人生,造就了作者最终的命运
二、万花筒般旋转的人生,造就了作者最终的命运
在书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战争年代带给作者复杂多变的人生,复杂多变的心路历程,最终造就了齐邦媛教授这个人和她的这本含蕴量很大、很深的书;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家绵绵的泪,绵绵的情,绵绵的血。而所有这些交织起来,无异于是一首悲壮、奋进的交响曲,在我们耳边久久回响。
齐邦媛(图片来自网络)
这里,不妨梳理一下整部书的主要走向和流程:时年27岁的齐世英,逃脱了张作霖的追捕,辗转朝鲜、日本去到了大后方,立刻成为蒋介石的坐上客,上宾;因为,齐世英是蒋介石眼中东北的希望、是国民党在东北的总代理。这个时期,齐世英理所当然地成了东北进步力量汇聚的一面旗帜、是东北流亡关内的青年学生的保护神。齐世英很大的一个贡献是,经他八方运筹、竭尽努力,居然办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中山中学,收留了东北流亡子弟,其中大部分又是烈士遗孤,总共上千人。这所中学在抗战中不断迁陡,最后到四川威远落下脚来,不仅坚持办学到抗战胜利,迁回东北后,停了一段时间又兴起,直到现在,这所中学培养了不少人才;是东北的一所重点中学。
国立东北中山中学,1934年负责国民党东北党务的齐世英等在北平创办,1936年南迁,十年间辗转苏、湘、桂、黔、蜀等省份(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历史官方微信公众号)
而这样动荡的历史时期,这样的波诡云谲,也许恰好预示、印证了本书作者、刚出生不久,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齐邦媛一生的命运。
齐世英是家中独子。齐家有田4000亩,在当地算中上人家;而齐世英离家出走搞革命,就是有家难回,苦了一家人;特别是苦了他年轻的妻子。
齐邦媛出生时,是个先天不足的婴儿,体弱多病。快满周岁时,有天高烧不退,气若游丝,马上要断气的样子。年轻的母亲坐在炕上抱着女儿不知所以,一位来家里过节的亲戚告诉母亲,丫头死了,放了吧……母亲就是不肯放下,哀哭不已。祖母说,罢、罢、罢!叫一个会骑马的长工到镇上,看能不能找个会骑马的大夫来,看能不能救这丫头的命!居然就有会骑马的大夫,深夜时分,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从距家十华里的镇上赶来,救了丫头的命。
这张与小妹星媛单独合照的影像,原本要寄给上海的好友俞君以致谢,但终究没寄出(图片来自网络)
之后,母亲抱着丫头对这个来村庄治病的医生说,“这孩子是您救回来的。她爸爸在德国念书,请您给她取个名字吧,纪念这个缘分。”医生给丫头取名“邦媛”,此名出自《诗经》“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之如人兮,邦之媛也。”可见那个时候,纵然如东北乡下,一般医生类知识分子的国学素养、思想深度都相当不低、不俗。
齐邦媛的外祖父裴信丞,是位当地真正的富绅,他有两儿一女,女儿是老幺。有言,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以想见,裴信丞对女儿是如何心疼。裴信丞看到自己的幺女,19岁嫁到齐家后,日子过得很苦:虽然闹革命的女婿有时潜回家,儿女一个接一个地生,但很快就离去。十年间,独守空房的女儿,虽是富贵人家出生,但传统中的事她都得做,传统中的规矩都得遵守:上奉公婆、下养儿女……那天早上,裴信丞突然来到亲家家中,告诉亲家,他年轻的女儿,因思念夫君,早晨烧火时,把自己的手送进了灶火当柴烧都不知疼……可以想见,默默在一边关心女儿的父亲是何等无微不至,何等心疼!裴信丞不无忧心地说,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不如让他把女儿和幼小的一双孩子送到南京他们的爸爸那里去,让他们一家团娶;如果齐世英不接纳他们,他再把他们带回老家。裴信丞的请求,得到亲家同意。
幸好职高、钱多、年轻英俊的齐世英不是当代陈世美。看到女儿一家幸福团聚,裴信丞满意而归。裴信丞第二次去看女儿时,是抗战胜利后。己经老迈、饱经岁月沧桑的裴信丞好不容易辗转来到南京,看到女儿一家团聚,虽然生活差强人意,但老父亲总算放了心;谢绝女儿女婿挽留,裴老坚定坚决地回到多灾多难、炮火连天的东北老家,第二年安心安然地在老家离世。
去世之前,裴信丞唯一担心的是女婿齐世英的耿介。裴老的担心不是多余。1954年,齐世英对蒋介石的某项政策提出尖锐批评,引蒋大怒,开除了齐世英的国民党党籍,幸好保留了齐世英官职,也就保证了齐世英每月可以领取供家中开销的薪水。然而,尽管如此,齐世英仍然对蒋介石尊敬有加,因为他始终认为,蒋介石坚持抗日战争,一直到最后胜利。
大学时代的齐邦媛。翻拍自《巨流河》
书中,齐邦嫒详尽地描绘了她们一家人,在国破家亡中如何地颠沛流离;父亲如何奔波努力,为抗日,几次冒险潜回敌占区的东北;描绘了她在战乱中的成长、学习;一路从北平、南京、汉口等地的流亡。最后到战时大后方四川才总算安定下来:少女时代的她,在重庆完成了中学阶段学业,考进迁陡到三江汇流处的乐山的武汉大学哲学系。在这里,她遇见了恩师、“伯乐”、著名学者,时为武大外文系主任的朱光潜。因为她的英语过人地好,文学素养也高,朱光潜看出了她的优长和潜质,特别动员她转入外文系,并答应作她的指导老师。
2007年9月,睽违半个世纪后,昔日武汉大学同学寄来当年合照一张,后排右二为齐邦媛(图片来自网络)
她听从了朱光潜的指引。由此,命运不仅是个转折,而且影响、决定了她今后的一生。1947年,她大学毕业,台湾大学聘请她去该校外语系任助教。她去了,这一去,就此在台湾落地生根,成家立业,而且事业辉煌。她的丈夫罗裕昌是四川省资中县人,是她武大的学长,电机系毕业。罗裕昌在台湾的火车实现自动化、电气化过程中贡献很大。
其实,一生做学问、喜欢当教师、教书育人的齐邦媛教授,本身并没有想到过要写这本自传体的书。然而,太多的苦难、太多的忧伤、太多的感悟、太多的传奇,特别是太多的压抑,加上她本身很好的文学感悟、强大的写作能力的支撑,在日积月累中,让她像一座酝酿成熟的火山一样,终于迸发开来――在她81岁高龄时,在山间养生村里用古老的书写方式,一笔一划,足足花了四年时间,在85岁时,将家族史和个人奋斗史悲喜交集地放在百年忧患的舞台上纠结,最终完成了这部长达33万字的史诗式的自传。
通观全书,我觉得,书中除了如何教书育人这些地方稍嫌业务性之外,都有很强的吸引力。
抗日战争胜利后,齐邦媛一家在北平留影(前左起:母亲裴毓贞,父亲齐世英, 小妹齐星媛。后排左起:大妹齐甯媛,哥哥齐振一,齐邦媛,图片来自网络)
她笔下的百人千众,大都个性特色突出,栩栩如生。她的记忆力之好,让我啧啧称奇!比如,她十多岁还是少女,在乐山武大读书时,一个不时给她送信的姓姚的工友,她都记得很清;三言两语的勾勒,就将姚卓然于纸上。
2013年,旅美学者明凤英拍下的齐邦媛整理手稿的照片(图片来源:东方早报)
看得出,她非常有心。在那样一个动乱、朝不保夕的年代,她拍摄并保留了多张极为珍贵的老照片,而这些照片,在书中关键的地方多次出现;保证了整本书的图文并茂,相得益彰。显然,她的文字经过严格的训练,而且有中外优秀文化优秀文学精华的浸润,又有思想深度。如此一来,书中好些地方读来很美,诗意浓郁,给人相当的愉悦和启迪。我想,任何人读完这本书,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感染、感动、教益。
1983年,齐邦媛(左)与好友(右起)殷张兰熙、林文月、林海音在一起(图片来自网络)
(未完待续)
前期回顾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田闻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著名历史小说、战争小说作家,四川省作协巴金文学院连续三届特聘创作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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