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美论艺弘大道
——读《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
作者:胡一峰《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04日 09版)
作者:胡一峰
《工人与农民》 唐辉作品
周令钊书法作品
《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
宋修见 主编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读书者说】
近年来,如何弘扬中华美育精神已经成为学界热点话题。近期,中央美院宋修见先生主编的《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全书汇集了40余位美学家、艺术家和文艺评论家的访谈,从不同侧面讲述了他们对中华美育精神的理解,文笔生动活泼,形式丰富多样,读来兴味盎然,很有收获。该书的特色,择其大端,略述如下。
这是一本破题之书
“中华美育精神”是个老话题,但又是一项新课题。说它老,是因为在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实践和中华文化繁荣兴盛的发展中,一直蕴藏着丰富的美育思考和实践;说它新,是因为在新时代背景下,它被党和国家领导人明确提出,并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为此,如何破题,就成了摆在美育理论和实践工作者面前的重要任务。正如中央美院党委书记高洪在本书的《序》中所言,这一访谈项目是中央美院对新时代“弘扬中华美育精神”的初次破题。由此足见其学术创新性。笔者以为,以访谈录的形式破题,确为高明之举。访谈形式灵活多样,可以充分激发和表达被访谈人的思想见解,尽可能保留思想火花,而对于一个前人系统探索不多的新课题而言,任何一点灵感都可能引申出抵达学术彼岸的有效道路。
通观全书,被访谈人就如何理解美育的内涵、如何理解中华美育精神的内涵、如何弘扬中华美育精神、做好新时代美育工作等问题,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关于课题旨趣,许多专家在访谈中都提到,审美不仅是一种技巧或谋生手段,美育还是一种人格教育。同时,美育又必须与具体的艺术教育结合起来。范迪安认为,要以美育推动艺术创作,“从而更好地通过创造反映时代的发展、人民的心声,以及艺术本身的规律、艺术语言的拓展,把美育和艺术创作内在地结合起来”。董学文指出,“艺术教育是审美教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比较核心的部分。因为艺术是美的集中的呈现,是美育的一个载体。但是,审美教育包含的内容要远远超过单纯的艺术教育,不但是范围上超过它,而且其指向也比它更宏阔。”
有些被访谈人还深入辨析了美育与美学的关系。杜卫认为,“中国的美育思想最为丰富,而且这种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中国美学最独特的精神传统”。王德胜认为,“中华美育精神与中华美学精神应该是一种包容性关系,它所指向的所有东西,在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性范畴、观念体系里都有所发现。反过来,中华美学精神中的很多观念、思想和范畴等,它们的实践应用要通过‘成人’的教育引导来实现。所以,也可以说中华美育精神在实践层面延续和展开着中华美学精神”。余丁提出了“中华美育精神与中国现代性”的命题,并认为“中华美育精神是现代性的产物,现代性孕育了美育精神,而美育精神给现代性带来了一种本质的要求,这两者是密不可分的”。这些观点,对于理解中华美育精神的理论性极有启发。
本书的被访人中,除了中央美院的王少军、吕品晶等是美术方面的专家外,向云驹专长民间文艺,饶曙光是电影理论家,张德祥是电视评论家,杨凤一是昆曲代表性传承人,陈敏是戏剧专家,郑勤砚是少儿美育专家……这些艺术家和文艺理论家评论家的加盟,不但为本书增加了理论色彩,而且提出了许多切实可行的美育方式。事实上,美育的实践性也正是被访人广泛关注的话题。冯双白提出,“中华美育精神充满了实践性,也非常具体,靠具体的实践在具体的行为过程中把美慢慢地、悄悄地、润物无声地化在身上,达到美育的养成”。袁新文则强调了美育要落实到社会各个层面,公共场所、城市风貌都承担着美育的功能。这些真知灼见都提示读者:美育不是书斋里的空谈,也不是爬梳故纸堆的文字游戏,必须从实践层面加以深刻把握,才能让美育真正对社会发展和时代进步产生积极作用。
这是一本弘道之书
通读全书,一种中华文化的使命感、责任感洋溢其中,令人感动。许多被访人不约而同地把中华美育精神置于中华美学乃至中华文化的大格局中考察,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观点。范迪安认为,要从中华美育精神的传统去寻源问道。“要坚定文化自信,对这份美的历史传统和精神内涵作更深入的研究,把中华美育精神导入当代的教育和文艺创造,不仅在传承中加以弘扬,而且在弘扬中实现现代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曾繁仁从“生生”等富有中国哲学特色的概念谈起,提出要把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变成当代人能接受的、世界能理解的理论话语。杜卫认为,中国美育传统体现了鲜明的家国情怀、重视修身的内化、重视情感体验、是潜移默化的过程。向云驹则提出要善于从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中得到文化熏陶,培养起对美的认知。刘成纪认为,要从中国传统的社会生产方式出发理解孕育中国传统美育的土壤。这些论述都开阔了我们思考美育话题的历史视野和理论胸襟,诚如王德胜在书中所言,中华文化是一种“审美文化”。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文化中蕴藏着一座美学和美育的宝库,需要今天的人们使用现代的学术和理论工作去努力开掘,使之在新时代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本存史之书
访谈录本就是口述史之一种形态,被访人的话既是理论观点,又是宝贵的史料。特别是《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中的被访人不乏饱经沧桑的老先生,他们所讲的人生故事,寄托着浓郁的家国情怀,也让人真切地触摸到中华学术薪尽火传的动人篇章。比如,刘纲纪在访谈中讲道,上世纪50年代他在北大学习期间,“兴头来了,常常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还跑去找宗白华先生。“他从来没有厌烦的意思,总是很愿意和我谈。他给我讲了很多中国画,还有德国的美学。他把自己从德国买回来的画册拿出来翻给我看,一边看一边讲解,这是哪个派的,有什么特点。”这些生动的学林轶事,展现了中华文脉赓续之坚韧。
另一些被访人对中华美育传统的梳理,则为读者厘清了历史脉络。范迪安回顾了中华美育思想的源流,以及20世纪以来蔡元培等诸先贤的美育思想和美育实践。杜卫提出,“美育学科”虽然是从西方引进的“本无之学”,然而“美育话语资源早已存在于绵延数千年的儒家心性文化传统中,而这些美育话语资源的‘发现’却在引进西学之后,实质上是对传统学术思想的重新阐释”。古人说,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书中的这些论述具有正本清源的作用,为我们在美育工作中做到守正创新提供了学术指引。
这是一本崇德之书
笔者在阅读本书时注意到,绝大部分被访人都谈到了美育与德行修养之关系。刘纲纪认为,“中华美育的最终目的要使人们进入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曾繁仁说,“审美的情感不是一般的情感,一般的情感是快感,而审美则是伴随着判断的快感”,“审美是‘使人成为人’的桥梁。如果人缺乏审美情感的桥梁,他只能要么是感性的人、动物的人,要么是理性的人、机械的人,最后会走向低俗或崩溃”。王少军提出“大美”的概念,并认为这是以“明道德、讲规矩”为基础的。马建辉认为,美育不能与德育相分离。“美育和德育是连在一起的,美和人发生关系,产生影响,滋育出来的就是德。德是美育的核心,立人先立德,审美对于人生的真义和价值也正在于此。”可见,美育的道德内涵是受到学术界理论界和艺术界公认的。如康德所言,“审美是真与善的桥梁”,我们也可以把美理解为导向善的桥梁。
在这本访谈录中,蔡元培曾被多次提到。确实,在中国谈美育不能忘记蔡元培先生。1938年,蔡元培在为萧瑜编著的《居友学说评论》一书撰序时说:“余在20年前,发表过‘以美育代宗教’一种主张,本欲专著一书……而人事牵制,历20年之久而未成书,真是憾事。”两年后,这位倡导美育的伟大先行者就与世长辞了。今天,距离蔡元培说这段话已经过去80多年了,离他提出“美育代宗教”的主张则已经过去100年了。我以为,《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的问世,恰反映了新时代的中国人在美育方面的再一次自觉,走向民族复兴的中国人正在重新审视本民族美育传统,梳理美育资源,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将其发扬光大。相信本书将会对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美育的重要指示精神,推动中华美育精神的研究和弘扬,提高全民族美育工作发挥重要的引导作用。
(作者:胡一峰,系《中国文艺评论》编辑部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本文图片均选自《中华美育精神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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