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墩”房子

龙 叟

一“墩”房子的说法,原本在四川也正常无比,它是对单独的一座房子或一幢楼的称呼,显示其独立性和完整性。但钢子自打去了重庆某名牌摩托车的一个机械厂,回来就已是满口重庆口音,比如要把“那个龟儿的”当做句首发语词,用“恁个要得不”征求意见,还要以“逗是嘛”对你的话表示赞同。而他说出的一“墩”房子,“墩”字后还要加个儿化音,似乎对人人企羡的独立宅子或一座楼房极力进行轻描淡写,仿佛他腰缠万贯,极度轻视房屋住宅一类世俗的人生追求物。直到有天他说出“钱不是问题”的话后,我才确定了看法。

钢子伴我走过了童年和少年的许多时光。钢子家有四兄妹,他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隔了四五岁有个妹妹。那时的钢子常常被他家老爷子摁在家门前抽打,即便如此,也没能打灭他满脑子的怪异想法。有一幕情景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暑假某个炎热的下午,瘦精精的钢子坐在自家堂屋门槛上,双手轮番拍打着小腿肚上吸血的小墨蚊,满手沾着自己的血迹。他一边拍打,一边向我描述他午睡时的一个梦:“那森林太大了,跑不出去,到处是猴子老虎。”

他的梦让我羡慕不已,此前我和他一样,没有见过真正的森林,我也曾想象过身处森林的情景,但没有进入过梦里,没有梦中那种亲临感。

钢子的学习成绩有点马虎,他从学校带回来的家庭作业相当一部分是我帮他完成的,而我则习惯性地享有诸如桔子、玩具枪、连环画之类的回赠。这样做的结果是,有段时间他家庭作业得到表扬的次数比我自己的还多。小学四年级结束时的那次期末考试,他的语文数学分别是32和28,合起来算是及格分。钢子家老爷子站在家门口,拿着试卷哈哈大笑了三秒钟,陡然间笑容就在脸上消失了,他飞快地抓了根棍子,噼里啪啦在钢子的屁股上一阵乱抽。钢子“妈呀娘呀”地嚎着,在他老爷子的追打中沿着几条田坎和土埂跑掉了,四天没回家。

不过钢子的离家出走也不算彻底,他栖身的地方离他家也不过五百米,是山坡下一个被茂密的竹林掩映的小山洞。他在出走的第二天下午绕到我家屋后,用我们熟悉的老鼠“吱吱”的模仿音把我招引了出去。他友好地邀请我参观了他的洞穴——那是个连身子都直不起来的小小的洞穴,而后我还分享了他从别人地里偷回的花生。

“这会不会是阿里巴巴遇见过的那种山洞?”钢子向我说出他的一个想法,“说不定口令和‘芝麻开门’差不多。”

他此次行动的结局,是四天后吃完了花生,回去领受了他家老爷子的一顿毒打,也算是结束了这种貌似另立门户的日子。

少年以后的钢子跟我走着不同的路,我的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各种学校以及报社、机关单位里,而他则先后待在建筑工地、工厂和各种批发市场里。他开过三轮车、小四轮货车和小轿车。离开摩托车厂以后,他做起了自己的生意。有次他来我这边的城市洽谈业务,顺道来看了下我。此时的他已横肉加身,可见真是吸入不少油水。我坐在他的豪华小轿车里,给他介绍街道的名字,而他似乎打起了小算盘,因为后来他在酒桌子上跟我碰杯子时笑呵呵地说:“这个地方适合修一墩儿房子过下半辈子,绿化好,空气好。”我以自己的收入状况向他提示:“这里环境倒是好,就是房子价钱不低。”他听后又把杯子递过来碰上,拍着我肩膀说:“钱不是问题,就一墩儿房子嘛。”

杯子来来去去,我最终醉倒在家门口。跟钢子喝酒很开心,但更开心的是我想起了他邀请我参观他洞穴的那个下午。他现在随口说出的“墩”字,形容不出那洞穴的形状。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龙 叟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