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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和姥姥‖钟建设

作者:钟建设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10-06 11:14:03 浏览次数: 【字体:

我和姥姥

钟建设

10月4号,喜逢佳节又重阳。外孙一进家门,就高喊姥姥重阳节快乐,并送我一件小礼物。外孙的一声“姥姥”,拨动了我思念我姥姥的琴弦。

姥姥是河南兰考人,个子不高,裹着小脚,识字不多,话也少,但勤劳、朴实、善良、脾气好,常爱说的话,就是“不碍事”。

有时受了委屈,她说“不碍事”;有时生病了问她,她说“不碍事”;有时问她想老家吗,她说“不碍事”;有时弄坏了她的东西,她还是说“不碍事”。我说,“姥姥你怎么没脾气呀”,她还是说“不碍事”。

姥姥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妈妈。姥姥虽然不识字,但却鼓励和支持妈妈读书,这在解放前妇女受歧视的年代是很不容易的。1948年6月,国民党飞机轰炸开封,火烧开封女子师范学校。就读开封女子师范学校的妈妈,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说:“我像突然懂得了许多。”于是,不顾家人反对和阻拦,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随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大西南,又随18军进军西藏,离家乡越来越远。姥姥想妈妈眼睛都快哭瞎了,留下了严重的眼疾。

第一次见到姥姥,是1963年夏天,妈妈从西藏休假回成都,接姥姥来医治眼病,我们住在西藏军区第二招待所里(现珠峰宾馆),那时我8岁多。姥姥爱穿大襟衣服,黑裤子,裤裆很大,扎着裤脚,一双脚很奇怪,小小的,尖尖的,不仅穿着袜子,脚上还裹着一层白布,塞在黑色的布鞋里,脚背鼓鼓的,走路八字步,一扭一扭的,真觉得她走路就会一个趔趄摔倒似的。

少不更事的我,对姥姥的小脚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一门心思想看姥姥的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尽管多次被妈妈呵斥,姥姥也躲着我,洗脚都背着我们,但我还是锲而不舍地寻找机会。一天中午,也许天太热了,姥姥睡觉没有关好门,我轻轻地喊了声姥姥,姥姥没有回答,睡着了。我蹑手蹑脚进去,轻轻地掀开被单,姥姥没穿袜子,我终于看清了姥姥的脚。我惊呆了,啊,这是怎样的脚呀!只有大拇指的脚趾是直的,其它4个脚趾全部向下弯曲。我怔在那里想,三寸金莲是这样的呀,明明就是一双畸形的、残疾的脚。这时姥姥惊醒说:“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吧。”我问姥姥走路疼吗?姥姥说早疼过了。我惭愧地说,我不该学你走路,姥姥说:“傻妮,没啥,不碍事。”

第二次见到姥姥,是1972年,我已是一个兵,在成都办完事,临时让我回家看看。那时,爸爸已从西藏军区调到了温江军分区,家也在温江安定下来了。傍晚回到家里,进门看到姥姥,异常惊喜,兴奋地喊道:“姥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妈妈说:“你姥姥才到几天,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姥姥看着穿军装的我突然出现,高兴地抹着眼泪说:“噫,乖乖,还蛮俊的!”拉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叹道:“唉,咋还是那瘦。”姥姥关切地问我住多长时间,我说就明天一天,后天一早就走。姥姥说咋不多待几天,我指了指领章,姥姥像明白了什么。妈妈问我:“想吃什么呢?”姥姥说:“出门饺子进门面,我去做手擀面,再给你打个鸡蛋。”说完就一扭一扭地去了厨房。我说“不用麻烦,挂面就行。”姥姥说:“那不中,俺擀的面比挂面好吃。”在厨房里我们说着话,我问:“姥爷怎么没来呢?”“唉,他哮喘病严重,不便出门。”“你这次准备住多久呢?”“不知道,看情况吧,你姥爷是托别人照顾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一段时间吧,但你走时,我不一定能来送你啊。”“不碍事,知道部队有规矩。”说话间,只见姥姥将面粉、水调成了面团揉均匀,平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向四周擀成面片,又把它切成细条,动作是那样的娴熟,手是那样的灵巧,不一会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可第二天,我就和姥姥发生严重争执,姥姥才从老家来,水土不服,茶饭不思,精神也不太好,妈妈给她药吃,她说没用。我无意当中发现姥姥居然是抓了一把土,泡在茶杯里喝,我说你怎么这样喝呀,那么脏,肚子里会长蛔虫的,姥姥说:“不碍事,这管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杯子就倒掉了,姥姥又泡,我发现了,又把它倒掉,姥姥说你就别管俺。妈妈说,老家的人都这样,说了也没用,他们就信这个。

归队那天,当军号响起,我起来时,只见餐桌上已摆好了姥姥包好的饺子,我惊讶地问姥姥,你几点起来的呀,饺子都包好了,你精神不好,怎么不好好休息呢?姥姥还是那句话“不碍事”,就去煮饺子了。姥姥抹着泪水煮饺子,我噙着泪水吃饺子,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1975年夏,妈妈让我们三姊妹回兰考去看望姥爷姥姥,当我们突然出现在姥姥面前时,姥姥高兴得直抹眼泪,在原地转着圈圈,姥姥家里养了好几只鸡,姥爷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不要转圈了,杀鸡。”姥姥扭动着小脚,弯着腰去捉鸡,鸡满院子跑,看着姥姥的小脚追得费力,我说看我的,我快步去逮鸡,哪知鸡不仅跑得更快,还跳了起来,姥姥说:“你走吧,像你这样逮鸡,鸡都被吓跑了。”说着姥姥去拿了点米撒在地上,等鸡平定下来,“咯咯咯”地叫着过来吃食,姥姥一把逮住了要杀的那只鸡。兰考当时盐碱地还比较重,蒸出来的米饭都是浅绿色的,吃起来有碱味,我也遇上了水土不服,腹痛,茶饭不思,姥姥很着急,要用土泡水给我喝,我吓得大喊:“不要土泡水!”姥姥幽默地说:“喔,忘了,你是城里来的,不信这个土办法。”说完,我俩笑成一团。

上世纪80年代初,姥爷不幸去世,妈妈就把姥姥接来长期和我们生活了。生活条件和物质条件远比在家乡好了很多,但有时听着姥姥在叹气,问她怎么了,姥姥说没啥,“不碍事”。现在才明白,姥姥是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姥姥太寂寞了。姥姥不识字,又听不懂当地人说话,怕她走失,爸爸妈妈总是不让她走远,加之父亲又是老军人,有着严格的作息时间,姥姥不是在家里坐着,就是在温江老百货大楼临街的台阶上坐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自言自语说着话,打发时光。时常有军分区的人来喊:“你家的婆婆又坐在街上了。”我们怕别人认为我们待不得老人家,就把她喊回来,难免数落她几句,现在想起十分的后悔。

一次,该吃晚饭了,我去喊姥姥,正是夏季的傍晚,只见霞光照着她的白发,像镀上了一层淡金色。姥姥摇着蒲扇,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甜甜的笑容。这笑容是那样的舒心,这笑容在家里是很少看得到的,我静静地看着,不禁走去和她坐在一起,问姥姥,看什么呀,那么高兴?姥姥说:“看街,看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可好了。”回家后,我对爸爸妈妈说:“姥姥喜欢坐在那里看街景,就让她去吧,你不知道她有多高兴,那发自内心的笑,在家里是很少看到的。”爸爸妈妈叹了口气,都没说话。

姥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她一天天老去,身体也不如以前,害怕死后被火化,她执意要回老家去,说落叶归根,怎么劝都不行。妈妈便把老家县城的房子,送给了一个亲戚,托他们照顾姥姥。他们尽心尽力照顾姥姥,经常写信给妈妈讲姥姥的情况。

姥姥回老家那天,全家人都去火车站送她,知道这一别,便是不能再相见了。看着远去的列车,我们久久不愿离去,曾外甥、曾外孙女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祖姥姥再见。”每个月底,妈妈都要让我给姥姥寄钱,三年后的一天,我回家准备寄钱时,妈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不用寄了。”我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愣在了那里,顿时眼里噙满了泪水,姥姥——走了。

每一个亲人的离去,都是锥心的疼痛和满满的回忆,我对姥姥的回忆,有温馨,有遗憾,更有沉甸甸的自责。姥姥是个远离家乡的老人,来到陌生的生活环境,在都是绿色的军营里,她和谁去拉家常?我回家时,虽然经常给她买这样买那样,自认为很关心她,怕她出事,不让她这样,不让她那样,以为物资上的满足,就是孝顺。其实,我忽略了,陪伴才是最好的孝顺。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姥姥寂寞的心情呢?站在姥姥的立场想想呢?多理解她,陪陪她出去走走,而不是单纯地限制她的行动呢?

人生有许多痛苦、遗憾和无奈,有些还能弥补,可有的在你顿悟后,往往就没有机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姥姥,原谅我吧!

姥姥,我想你!

END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钟建设

配图:方志四川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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