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沉思

彭婧雯

除了童年的夏夜,我最爱的便是秋日里晴朗一天后的傍晚。和往常一样,晚饭后我喜欢坐在楼下的铁椅上,目送天边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褪去,静待暮色降临,直至将遥远的群山笼罩成为黑色的影。秋色渐浓,楼下的桂花都已竞相开放,只是从旁路过,都沁人心脾。又是一个极好的夜晚,和桂花树一起沉浸在寂静的夜色里,轻吸着空气里氤氲的桂花香,心情宛如曲调温柔的牧歌,同这喜人的桂香一起轻轻飘向幻想的远方。

天很快黑了下来,山岗后一轮淡黄的月亮缓缓升起。秋天的月亮是皎洁的,也是清冷的,是清澈的,也是难得的。这让我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书《月亮与六便士》。带着内心复燃的不安,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我寻思着不如趁着今晚的月色,再次重温书里的“月亮”曾带给我的悸动。

那是属于少数人的“月亮”,但那是整个人类都追逐的月亮。当初是被书名所吸引,读过后便明白,月亮代表着高高在上的理想,而六便士代表物质与世俗生活,这二者的冲突是人类所面临的永恒主题。

主人公斯特里克兰,一个渐入中年的四十岁男人,一个平平无奇的证券经纪人。他有着一帆风顺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生将继续平稳着按部就班下去。然后,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儿女慢慢长大,他与妻子相携而老,他会在这样朴实体面的平常里,过完自己的一生。他大概就是现实世界里世俗定义下的成功人士,工作体面,家庭美满,这种似乎看得见尽头的人生,看上去或许枯燥乏味,却是世间千万人所憧憬的岁月静好。

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所有人眼里忠厚老实、静默无言的人,会在某天决绝地离家出走,为了理想的精神生活——将生命献给画画,他无畏地冲破了世俗的枷锁。

我当初很好奇,他为什么要放弃美好平静的生活,去追寻一场所有人都认为不会有结果的梦想?他会因为一念之差下,代价巨大的选择而悔恨吗?故事的结局是,世人都以悲剧定义他的人生,但对他来说,生命因追逐热爱而实现了价值。

我为之震撼。抛开现实世界的世俗定义,我看到的是一颗高尚伟大、感人至深、值得仰望的灵魂。斯特里克兰德的形象深刻在于,他有“舍弃掉物质世界的一切而义无反顾去往精神家园”的勇气胆量,他看似不受待见的外表下,是他超然物外的一颗自由、无法被限制的灵魂。一个能看到人生意义的人是清醒的人。他很清醒,但清醒的人所做出的事情往往无法被人们理解,他们所表达的观点往往是对现实一针见血的评判,这又往往被定义为私心。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真正舍弃这个世界强加给我们的责任,冲破那些严厉的束缚而去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这不是常人能企及的境界。

浩瀚人间,人人都有一颗长夜仰望的月亮,可多少人只是胆怯地抬头看了眼头上的月亮,又继续低头去拾起耐以温饱的六便士!因为我们害怕世俗的声音,那是最可怕的东西,生活中很多人深陷焦虑,因为他们不擅长做自己。有的人被责任约束放弃了曾经的年少梦想,有的人被天花乱坠的评头论足所蒙蔽,迷失自我,似乎没有人能真正脱离别人的看法去生活。现实世界里的种种现象又何尝不是证明,那些因为大众对“美”的定义而深陷自卑的年轻人,那些因为物质被彻底否定的真挚爱情,那些为了养家糊口而放弃追逐梦想的人生……我们无时无刻不被提醒着要去做那些满足世俗规定的事情,去过循规蹈矩的人生,仿佛生命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我们从出生就与世界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当生命太过沉重,责任便不再是责任,而是桎梏,人也就丧失了成为自己的权力。人生的不自由,或许就在于此。

其实,在我们身边并不缺乏追逐月亮的人,可真正像斯特里克兰一样,真正放下六便士而追逐月亮的人又有几个呢?我知道,人们对月亮望而止步的终究是因为太害怕,害怕代价太大,最后生活不堪重负,人生也一塌糊涂,所以我们总是在找寻自我和追求理想人生的道路上自我否定和怀疑。“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心平气和,怎么能叫作践自己?做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一年赚一万英镑,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正如书中所说,月亮还是六便士,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像落满尘灰的书,摆在人类面前,哪怕翻阅无数遍,似乎永远都没有标准答案。因为人生意义从不被定义,到底应该如何在月亮与六便士作出取舍,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

现实是残酷的,理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世界上可以最终企及自己梦想的人真的很少,大部分人的生活一成不变,平静又普通。与其说斯特里克兰是一个人,不如说这是一种勇敢。这种勇敢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吗?

“并非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大部分人都满足于他们所做的那些平凡的事。”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们都会遇到像斯特里克兰这样的人生考验,但每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渴望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人是不止满足于肉体的温饱的,人的灵魂深处存在着一种渴望超越的精神,这份理想总是长在荆棘丛里,是否愿意忍受伤痛去得到它,因人而异。因此在月亮与六便士中,有人会选择月亮甘愿忍受生活的贫瘠,有人会选择六便士过完平静无波澜亦或平庸的一生,也有人两者可兼得,但这毕竟只是少数人的命运,作为被这二者所困扰的千千万万的我们,或许也可以从月亮和六便士中寻找一个平衡点,既不脱离对物质世界的合理遵循,也能在这短暂的一生中遇见更完美的自己。斯特里克兰,那个值得敬仰的存在,当同龄人早已落入舒适的窠臼而他义无反顾奔向理想的无人荒岛,他的人生是孤独而灿烂的,如同今夜天空中悬挂的月亮。

不觉中已沉思许久,望四周静谧,寂寥无人,唯有头顶上空的月亮与我作伴。我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也面临着月亮与六便士的选择,如果我难以抉择,希望我会想起这个独处的夜晚,光是有桂花香和晚风,就已乐在其中的那些瞬间。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彭婧雯(宜宾学院文艺学部2020级3班,蒋德均书剑创意写作工坊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