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若与《康定情歌》及其他

冉 奎

2018年6月,本文作者冉奎(右一)采访李依若侄女李开丽(75岁)(谢兴双 摄)

一、李依若生平

李依若生于1911年,距今有111年。李依若的出生地在四川省宣汉县马渡关镇一户张姓农家,出身寒微,不出意外,也就是一个靠租种土地为生的佃农。两岁时被马渡关大地主李炳章抱养为子,由张姓改为李姓,命运由此发生转变,从穷小子变成公子哥。

相比其他孩子来说,李依若的童年无疑是幸福而美好的,殷实的家庭条件,让他接受着“贵族般”的教育,念私塾、读高小、读中学,还到成都读大学。

李依若23岁时留影

1925年(14岁)入读宣汉县立高小,1928年(17岁)入读宣汉县立中学。1930年春(19岁)到成都入读岷江大学;9月转入警监专门学校;1931年春(20岁)转入志诚法学院。1932年7月(21岁)肄业后,任成都《大同晚报》《醒民日报》副刊编辑;12月,李依若的父亲病危,家里来信催促李依若回去。按李依若的话说,“成都三年,军阀的狰狞面目,始终是让大家恐怖着的”,于是决定离开成都。

李依若回到马渡关,养父病亡,养母没有给好眼色。家庭变故,让李依若几近崩溃,终日郁郁寡欢。1933年春(22岁)到重庆,历任重庆市政府科员、《山城月刊》《大江日报》《时事新闻》《重庆时报》等刊物社长、编辑、记者。

宣汉县马渡关镇李依若故居(谢兴双 摄,图片来源:方志达州)

李依若到重庆发展,是因为李依若拜寄的干爹石体元(宣汉县华景镇人)是重庆市政府秘书长、兼任重庆电力厂筹备委员。可见,那个时代也拼爹拼关系。在重庆政坛,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科员。但在重庆文艺界,他个性张扬,激怒了重庆文人,使他备受指责、悲观失望。在《作为一九三五年的我》中写到:“从今以后:多读多写少发表,不攻击我看不起的人,不读重庆的报纸与任何出版物,不再使李依若三字出现于报屁股。”

按李依若的话说,重庆那三年,“那时思想是进步的,而行动却是浪漫的,对蒋匪及其领导的政权是嗔恶的”,于是决定离开重庆。

1935年6月(24岁)返回宣汉,历任宣汉县民众教育馆主任、庆马隘联立高小校长、隘口乡长等职。1942年春(31岁)赴达州,历任达县专署秘书兼达县国民党青年团副主任、达县女中教员、《月季花》《今报》《达县日报》《青年日报》等刊物编辑。1946年春(35岁)赴通江,历任通江县政府秘书、粮管会秘书、田赋管理处秘书、县训所干事、教官。可见,优秀的人才走到哪里都是优秀的。

宣汉县马渡关镇李依若故居(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宣汉县文艺宣传队队长、县文协主席、县剧协委、县文联主委、川北民歌研究委员会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宣汉、达县、万源、通江、平昌成立五县边区联防办事处,李依若任过办事处秘书,而办事处主任是杀过红军的雷雨苍,1951年9月被宣汉县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死刑。李依若受到牵连,1951年10月(40岁)接受政府审查,被判刑两年;狱中患重病,1953年10月(42岁)释放回乡。1956年4月病逝,终年45岁。

李依若临死前将自己采集、创作的剧本、唱词、曲谱和宣汉民歌等文稿全部烧毁。天妒英才,李依若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二、文学青年李依若

李依若个子很高,长得英俊潇洒,家庭经济条件优越,按今天的话说就是高富帅。李依若的颜值高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有才,天分很高。

李依若思想进步,是个热血青年。从19岁到21岁,两年半的时间在成都读大学,这期间创作了共产党人在反动军阀残酷镇压下从事革命活动的短篇小说《恐怖线下》《反法西斯蒂》,也创作了反映自己曲折情感的诗歌《跑马山》。

李依若才华横溢,是个文学青年。从22岁到24岁,两年半的时间在重庆工作,在重庆文坛占有一席之地。我作过统计,长达万余字、反映“成都巷战”的《成都之战事》在《新蜀报》副刊连载18期;《大江日报》副刊从创刊到58期,每期都有李依若的文章,还有反映《大江日报》与《新蜀报》笔墨官司的系列文章。年纪轻轻,就有了相当高的文学声望和成就。

从重庆回到宣汉后,李依若创作了大量民歌及文学作品,服刑期间还创作了宣汉题材的历史剧本《王三槐造反》《袁廷蛟闹粮》。

三、李依若创作《康定情歌》

1929年秋,18岁的李依若在县城南门口与“娃娃亲”邓氏婚配。邓姑娘颇有姿色,但不甘寂寞。婚后,李依若就到成都读大学。1930年暑假,李依若从成都返家,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老婆与隔壁裁缝有染。试问,给男人戴绿帽子,这让男人情何以堪?哪个男人受得了?

但李依若就是不一样的人,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做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异常惊人的举动,心平气和地写了一封休书,让自己的老婆正大光明地嫁给裁缝。成人之美,将妻子拱手送给别人,最终博得一对新人谢天谢地。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李依若为什么做到了?爱情无法挽回,则优雅转身。你既然无心我便休你,你已经无爱我便放手。因为李依若清楚,自己才读大学一学期,还要到成都继续求学,与其让老婆偷偷摸摸地“走私”,不如成全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一日夫妻百日恩,休书就是李依若送给老婆的最好礼物,也是最好的再婚礼物。

回到学校后,“单身狗”的李依若与来自康巴藏区的同学李英相恋。1931年暑假,李依若带李英回到马渡关,李依若的父母以“同姓不通婚”为由阻止他们相爱。寒假,李英牵着李依若的手回到康定,在跑马山纵情游玩,李英的父母明确告知李依若,女儿早已婚配,属于名花有主、休得无礼。看来,双方父母都反对这段恋情,结局可想而知。

1932年6月,李依若与李英毕业。迫于世俗压力和父母反对,两人诀别。失了恋的李依若豁然开朗:世界何其大,一个李英算什么,一个李依若又算什么?换句话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不要因为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李依若抓起纸笔一挥而就,作诗《跑马山》,就是《康定情歌》的初稿。诗中有达州方言“一来、二来、端端”语句,因李依若和李英都姓李,故有“李家大哥、李家大姐”语句。

1935年6月,李依若回到马渡关,抛开世俗眼光,不管门当户对,又做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异常惊人的举动,与佃户之女赵莲芝相恋。 爱情的火苗重新点燃,李依若以宣汉民歌《十把扇子》“溜溜调”为基调,将《跑马山》修改谱曲成《跑马调》。 因李依若本姓张,故将歌词“李家大哥”改为“张家大哥”。 从此,《跑马歌》在宣汉县传唱开来,有人称为《康定城歌》《跑马溜溜的山上》。

我在马渡关人民政府工作期间,多次采访当时90岁高龄的鲁中力,他身体健康、耳聪目明,每次都咬定《康定情歌》是李依若所作。理由为:“解放前李依若教我们下人唱《跑马歌》,解放后全国都在唱《康定情歌》,劳改回来的李依若对我说是他写的。”

2016年2月,本文作者冉奎采访李依若马夫鲁中立(90岁)(郭晋宏 摄)

1951年,宣汉县新华书店编印发行《宣汉民歌集》,收录民歌32首,署名作者李依若的有《跑马歌》《苏二姐》。

认定李依若是《康定情歌》词曲作者的,宣汉文化人欧阳鹤龄功不可没。从1997年起,他就开始关注并收集有关《康定情歌》作者的资料,先后到自贡、甘孜、成都、重庆以及李依若故里搜集第一手材料。2004年,发表《康定情歌的真正作者是李依若》《宣汉的李依若、世界的康定情歌》等系列文章,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2011年央视文艺节目涉及《康定情歌》词曲作者时,均署名李依若。

欧阳鹤龄《考证〈康定情歌〉作者的前前后后》(载《情歌王子李依若》一书)

四、李依若改编《苏二姐》

我们说李依若是才子,或者说是风流才子、情歌王子,这与他从小受到文化熏陶,特别是马渡关民歌的熏陶分不开。马渡关是民歌之乡、宣汉民歌四百首、马渡关占两百。今天的马渡关人,男女老少,个个能唱,彰显着民歌的强大生命力和广泛的群众基础。

要说马渡关最有名的民歌,不是《康定情歌》,而是《苏二姐》:

(领)清早起来去(吔)放牛(噢),

(合)去(吔)放牛(哦),

(领)一根(那个)田坎(苏二姐),

(合)(你呀我呀妹儿娃子),

(领)放出头(哦),

(和)(二嫂哟)!

(领)牛儿吃得饱(喂)又饱(哦),

(合)饱(喂)又饱(哦),

(领)哥儿(那个)回来(苏二姐),

(合)(你呀我呀妹儿娃子),

(领)好干活(喂),

(合)(二嫂哟)!

1950年底,川北区文联筹委会在南充召开音乐戏曲工作者代表座谈会,李依若作为宣汉代表参加,带去了由他改编的这首宣汉民歌《苏二姐》,好评如潮。川北音乐工作者记谱后,印发参会人员,为川北各县习唱,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争相发表,后被收入全国中师音乐教材。

1951年8月,作为中央人民政府南方老革命根据地访问团川陕边分团团长的王维舟回到宣汉,宣传队组织节目表示欢迎,其中就有宣汉民歌《苏二姐》。县委召开烈军属及群众大会,《苏二姐》又是表演节目。《苏二姐》引起了随团来的曲作家时乐蒙的兴趣,1952年,罗宗贤、时乐蒙引用《苏二姐》曲调,也采用领合形式,创作了合唱曲《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

2018年6月6日,宣汉县马渡关镇乡亲演唱当地民歌《苏二姐》(潘认若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按照《苏二姐》曲调改编的歌曲《我随红军闹革命》(男女声小合唱),曾是达县地区文工团保留节目,在全川演唱。

这表明,民歌成就了优秀的音乐作品。反过来,这些优秀的音乐作品也在为民歌代言,推动民歌保护和传承。

总的来说,李依若的一生,命运多舛。年少多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步入社会,仕途坎坷,放荡不羁的个性,导致工作频繁变动。思想前卫,挑战世俗,地主之子娶佃户之女。感情一波三折,娶老婆两个、妾一个。晚景凄凉,家里一贫如洗,有病无钱医治而离世。

2018年6月6日,宣汉县马渡关镇乡亲演唱当地民歌(蓬州闲士 摄,图片来源:四川方志图库)

李依若的主要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一是创作的《康定情歌》成为世界经典情歌,并且唱红了唱火了康定城;有人说,“太阳、月亮和彩云”是康定的吉祥三宝,《康定情歌》传唱后,“溜溜的山、溜溜的云和溜溜的大姐”是康定的爱情三宝。

二是改编的《苏二姐》成为名曲,让“苏二姐”成为川东北民间的文化象征和地域标志。

三是马渡关民歌得到弘扬和传承。

宣汉县马渡关镇村民们在李依若故居对唱民歌(图片来源:达州日报网)

五、民歌的传承和创新

达州是巴人故里,民歌溯源,一定是巴文化的传承和延续。商朝末年,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是“前歌后舞”的巴蜀之师。“歌”指《下里》《巴人》,不是《阳春》《白雪》,也就是今天的巴山歌,包括竹枝词、薅草锣鼓、土家民歌、马渡民歌等,“舞”指《巴渝》《盾牌》,也就是今天的巴人舞,包括踏踢舞、摆手舞、腰鼓舞等。

讲李依若的故事,目的在于传承民歌文化,宣传马渡关、宣传宣汉、宣传达州,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用音乐讲好达州故事,唱出最美的达州声音。民歌需要传承和创新,这里提出一下建议。

一、是精心打造“苏二姐”品牌。“苏二姐”作为民歌《苏二姐》中的衬词,所传达的内涵便是美丽、纯洁、质朴、亲善。“李大姐”是《康定情歌》中的女主角,广西“刘三姐”、湖北“黄四姐”是著名的文化品牌,四姐妹中名气较小的便是“苏二姐”。可对民歌《苏二姐》进行再创作,打造“苏二姐”品牌,让“二姐”重放异彩,让李大姐、苏二姐、刘三姐、黄四姐携手并进扬名乐坛。

改编经典歌曲要慎重,挑战经典就是挑战权威,那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比如《康定情歌》,要么旋律已深入人心,要么歌词已深入人心,改编《康定情歌》的多,但获得成功的不多。《苏二姐》也是经典,怎么打造“苏二姐”品牌?我有一个思路,既然《我随红军闹革命》《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引用了民歌《苏二姐》原曲,但与今天传唱的《苏二姐》旋律有明显差异,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引用《我随红军闹革命》《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原曲,重新填词,如果描写劳动场面,可以是放牛调,如果描写别的内容,就是别的什么调。我对比过,感觉《我随红军闹革命》《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的旋律似乎更适合大众传唱。

二、是精心打造“张大哥”品牌。“苏二姐”是我们歌颂的达州女人,我们达州男人歌唱谁?《康定情歌》中的“张大哥”就是其中之一。歌词里说“李家大姐人才好、会当家,张家大哥看上她”,张大哥是作者李依若,因李依若本姓张,也可以看作是达州男人的代表,这给我们创作“张大哥”的故事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和无限种可能。写一写“张大哥”的故事,写出达州男人的精神。

三、是精心包装推介一批马渡关民歌。民歌要创新,必须紧跟时代,随着人们生活方式与审美情趣的变化而不断发展。特别是要融入当下的审美观念,借助当下的艺术手段,进行包装打造。现在各种短视频很流行,比如抖音《贵州大洋芋》:大洋芋、楼上撮,细洋芋、放床脚,米拉洋芋端上桌;修改版:大洋芋、卖七角,细洋芋、卖一角,不大不小的卖六角,得不到的棒棒夺。歌词口语化、旋律欢快、说唱风味很浓,深受听众喜爱。另外,还要学习借鉴周边地区的民歌,比如四川的巴中民歌、陕西的镇巴民歌,这些地方的民歌有创新有特色。

马渡关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宝库,那里的民歌原始、质朴、野性、率真,跟其他地方的民歌一样,歌词也是大实话,足够直白,比如《一个老汉七十七》:一个老汉七十七,再等四年八十一,穿也这么穿,吃也这么吃,再不逍遥等几时。又比如《三天不见你的面》:大雾朦朦不见天,河水弯弯不见船,三天不见你的面,犹如家中断油盐。再比如《韭菜歌》:奴在后院割韭菜,突然窜出小伙来,这是什么怪。要吃韭菜拿把去,要想贪花晚上来,莫穿响皮鞋。

如何改编民歌?我认为,关键在于让人一听就懂、一听就会唱,也就是唱得响、传得开、留得下。用官方语言,就是“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口语化是一个方向,但不等于照搬口语,要加工处理,具有逻辑性,用浅显的字词表达意味深长的道理。

鼓励个人或团队到马渡关采风创作,让各种音乐元素融入音乐作品,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听觉有碰撞有融合有创新,可以颠覆性创新,从而诞生一批优秀的歌手、优秀的曲作家、优秀的词作家,让达州的民歌走出去,百花齐放、百歌出川,像《康定情歌》一样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真诚地邀请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来宣汉县检查指导工作,去马渡关看石林、走荔枝古道,听民歌、与土家妹儿唱情歌,进一步了解宣汉历史、宣汉文化、宣汉风土人情。

川东民歌之乡——宣汉县马渡关镇。马渡是“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四川民间艺术(特色)文化之乡、川东民歌之乡”,是世界十大民歌《康定情歌》作者李依若故乡、中国四大民歌《苏二姐》发源地(图片来源:中国宣汉网)

来源:达州广播

作者:冉 奎(宣汉县地方志编纂中心)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