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旱游威远团鱼凼‖黄森
旱游威远团鱼凼
黄 森
听闻团鱼凼水库因整治病险,正放干水维修大坝,朋友邀约前往查探。平日里蓄满水时,若要探寻水库中掩藏的遗迹,只能潜到水下;如今没有水,能踏着库底淤泥行走,算得上“旱游”,意为游览,而非游泳。
一行人先穿过横跨水库之上,拥有双层通道的团鱼凼渡槽,把槽身极具年代特征的刻字依次辨认了一番:下层的人行通道南入口处,刻的是“砌石填沟筑大坝,劈山越岭架渡槽”,横批“战天斗地”;北边入口刻着“两手双肩自力更生创大业,一锤一钻艰苦奋斗换新天”,横批“农业学大寨”;站在水库岸边,看渡槽上层的水流渠道,东面支柱上有“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几个大字,西面支柱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渡槽建于20世纪70年代初,是威远县重要的水利工程之一,这些文字无不透射出那个时代火热的激情。
几年前,也曾从大坝上路过。那时水库储满了水,从大坝上看过去,波光粼粼的水面,绘着两岸山石的影子,而且是油画技法,隐约地显现出几个层次。而今水库腾空,便没有了那般小家碧玉的模样,到处袒露着狂野和随性。
沿岸边小路朝上游走了一会儿,便看到水库中央陷于淤泥里的几块巨石,这便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因为几天前,已有好事的网友前来探秘,发现水中有一巨石,其形酷似团鱼,拍下视频在网络平台上发布。这自然唤起我们盎然的兴致。
团鱼凼水库原本在河道上筑坝而成,平均宽不过十数米,循一道石梯而下,很快便来到水库底部。库底淤泥中,有三块巨石呈“品”字排布。仔细端详,每块石头上居然都凿有深槽,其中一块还有台阶。正疑惑时,看到附近地形,瞬间豁然开朗:原来这儿是一条渡河通道,方才下来的阶梯都铺着青石板,刚好延伸到这堆石头边,而对岸耸峙的崖壁间,不远处有个垭口,当是道路的去向。那几块巨石是作为天然的桥墩,石头上的深槽,便是安放条石之用,以当渡桥。
石 梯
尤其正中间那块石头,斜斜地躺在水中,像极了团鱼。只见巨石横圆纵扁的身子里,探出一个“头”来,这“头”略带鹰钩形,“头”顶圆润光滑,两侧各凿刻出一只眼睛,果然活灵活现。
大家一边查探,一边讨论团鱼凼名称的由来,是否源于这只石“团鱼”。按说威远县域内适宜团鱼生活之处比比皆是,为何单此处以团鱼取名,想来恐与此有关吧。
“团鱼石”左邻的巨石上刻有两组字,但模糊难辨。右边一组刻着“肖橋”两个大字,不解何意,旧时“肖”字也有一意为通“小”字,若作“小桥”解也说得过去;旁边两行小字,疑为“甲寅秊(年)興(兴)修记”,也有朋友认作是“甲寅季夏修记”,难有定论。以题刻“甲寅”年推证,结合石刻的冲刷损毁程度,以及巨石后侧的“道光”字样,初步推断小桥建于1854年的可能性较大。左侧那一组刻字因迎向流水,受冲击大而损毁颇多,只依稀可辩两三字,似是“每人□□,□□菩□”,余下的字只能看到部分笔画,实难辨认。我随口胡诌“每人念句,桥神菩萨”,惹众人哄笑。
团鱼石
看罢“团鱼石”,回头时,见稍高处有一石窟,正对“团鱼石”方向。窟中空无一物,判断应为佛龛。旧时交通要道旁,这种佛像神龛是常有的。这也跟从山腰延伸而来的阶梯,以及“团鱼”背上的小桥形成呼应。走近细看,见洞侧刻有一联:“西湖三月景,海南一枝春”,横批“供养慈悲”,应为借用杭州栖霞寺之联,以富意境。
怔立水岸,仿佛看到山间石梯上,谁背着背篓,正拾阶而下,到达河边后,将背篓倚于石上小憩片刻。待气喘稍缓后,又起身继续前行,稳步跨过“团鱼”小桥,匆匆赶往傅家河方向。这时候,你不禁会好奇地想,这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是准备走亲戚还是已在归途,背篓里有没有给孩儿带着糖果呢。这一幕,似乎就在眼前,又恍惚已过百年。
若以岸边水线作参考,可以看出,库中储满水时,“团鱼石”和佛龛都已没于水面之下。想来1992年水库建成蓄水后,已鲜有人记得沉于水下的这些遗迹。幸遇近期“水落石出”,才让它们暂时重见天日。
正考虑是否返程,同行的朋友大约还没有过足瘾,遂沿河岸继续往上游行进。水库的前身是一段小河,光绪《威远县志》记载名为“临江小溪”,疑与上游镇西镇临江寺有关。水库放干水后,上游来水依旧,便又回到小溪时的旧貌,只有一带浅浅的水脉仍在倔犟地坚守着奔流的使命。
在岸边嶙峋的怪石间行进了百米有余,看到水库底又有一堆石头,看似有些人工凿刻痕迹,缓缓走近,只见几块石头间,垂于河流方向,横卧着两块方方正正的条石,目测约一米二长,三十厘米宽,把水中巨石串连成一座渡桥。相比“团鱼石”那组天然形成的桥墩,这座桥显然更费些功夫,尤其面前一块立于水中的长方体石头,完全是手工雕凿而成,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有一道凹槽,大约一米多宽,十厘米高,二十厘米深,刚好能把横置的条石卡在凹槽内,显然也是作桥墩之用。
与“团鱼石”桥联系起来看,一条小河相间百余米,同时建造两座渡桥并无必要。想来是其中先建成的一座被洪水冲毁后难以修复,故另择一处重建,是一个承递关系。
这一想法很快得到印证。就在第二座桥上游十来米处,水面之下隐约可见一团黑影,细看时,才发现水中竟然还隐藏着一座桥。与前面看到依托天然的石块作桥墩的两座桥不同,这一座是纯人工构建,桥面石板宽一米有余,可见的桥身长至少五米,桥墩横约两米,桥身与桥墩呈“十”字形构筑。它稳稳地端坐河水中,只是因为四周淤泥堆积,已看不到桥体全貌。
推测三座桥先后建于清末至民国中期,距今已数十年到百余年不等。在那个积弱积贫的年代,这些小桥承载了先辈们疲于生计的往来奔走,见证了持续动荡与片刻安宁交相更替下的人间烟火。相形之下,接下来看到的三座桥,便散发着蓬勃发展的朝气与活力。
三座桥
从小石桥上溯五六百米处,能看到一座现代渡桥横跨水面。走近看,浆砌条石的桥墩,预制楼板的桥面,红砖垒成的护栏,规规矩矩、本本份份,说不上什么美感,以实用为主。渡桥右边几米处,紧挨着一排光秃秃的桥墩,想必是水库建成后,因水位上涨,原先的这座桥已被淹没,于是只得在旁边建了一座更高的。砖石渡桥再往北一公里左右,内威荣高速公路的一座大桥横亘河上,尽显现代气息。
横跨小河的六座桥,以时间与空间的交互转换,记录下渡桥的新建与损毁,以及社会变迁下家园的兴废。在六座桥搭建起的历史场景中,古朴里透射出的悠然和安适,与钢筋水泥堆砌的冷酷,展露出不同的生活态度,又共同记载了人世间的辗转与悲欢。
从桥上转身,看到一堵陡峭如削的崖壁,高十来米。同行的冷先生说,按以往转山的经验,这样的地势很容易发现先辈躲避兵祸匪患的“兵洞”。话音未落,抬头细看时,果然发现在树木掩映中,隐藏着一道条石砌成的高墙,与崖壁浑然一体。来到崖下,一友顺着紧贴峭壁的斜坡往上爬,另一名朋友在石墙间找到一道仅供一人进出的小门。他们一路攀爬到山腰,说发现一个石洞。
在威远县境,像这样的兵洞不少,多建于清咸丰年间。彼时天平天国运动盛起,声势波及四川,一些士绅依托团练,纷纷在方山顶上建筑能供成百上千人甚至上万人藏身的砦子,以避兵燹。而一些地势稍窄处,通常凿空崖壁,形成能容数十人躲藏的石室。
这是此行的意外收获。冷先生赶紧放飞无人机,小心翼翼地在枝叶间穿行,慢慢飞到石室上方。借着遥控器屏幕,只见石室前面立着一道石墙,如同一扇屏风,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形成天然屏障,增强了隐蔽性。这时,通过屏幕,正好看到爬上去的两位朋友正在研究石壁上雕刻的图案。墙上除了一把大刀的形象简单明了,其他图案不易辨清,于是他们用手机拍下,供大家一起研究。
待他们下来后,大家边踏上归途,边讨论石壁上的图案。其中一幅图案像是坐立的石狮子,也有人认为是狻猊,但一些古书指出,狻猊其实就是狮子的古称,只是说法不同,并不是两种生物。这个问题难以考究,毕竟龙生九子,狻猊排行第五,只是神话传说,以狮子为原型也在情理之中。另一幅图看上去像一只飞鸟,有人说是背负太阳的金乌,也有人根据图案线条认作蝙蝠,难以断定,总归是美好寓意。
沿着绵延的山崖,走了数百米,突然发现右侧崖壁缺了一个大豁口,想必是岩体垮塌形成。顺势往左看,方才见过的三座古桥上游百米处,正好有一堆巨石壅塞河道,定是岩石滚落所致。河水在巨石群里挤过去后,水速放缓,在古桥前形成了一个大水凼,水面比两侧的河道明显宽一些,于是猜测,这会不会就是那个曾经以团鱼命名的“凼”呢?
这些,都已不得而知。曾经的小桥流水,古道瘦马,都在时间的冲刷下奔逝而去,留下的,只有淹没于水库淤泥中的几块顽石和几个刻字,承载不了那么厚重的历史故事。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黄 森(威远县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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